“聽說裡頭的情形不好。”張蘇拉走過來,用極低的聲音說,“我是聽內奏事處的人說的,御醫跟薛老爺,汪老爺都趕進宮去了。”
潘祖蔭大驚,“怎麼?”他問,“‘西邊’不是說好得多了,怎麼一下子又反覆?”
“不是!”張蘇拉說,“是‘東邊’。”
潘祖蔭不相信。慈安太后這天未曾召見軍機,他是知道的,但太監傳諭,只說她因為傷風,身子不爽。春寒料峭,陰晴不定,傷風的人很多,是不幹緊要的小毛病,何至於“情形不好”?
“你一定弄錯了……”
“不!”張蘇拉用極有把握的聲音說,“沒有錯。我親眼得見,御醫進了景運門。”
景運門與隆宗門東西相對,如果是奉召赴慈禧太后所住的長春宮請脈,那就該進隆宗門才對,現在進景運門,當然是到慈安太后所住的鐘粹宮。
“那就奇怪了!”潘祖蔭大為困惑,“怎麼可能呢?不會的。趕緊去看看是怎麼回事。”
他這樣喃喃自語著,回到了廳裡。塗宗瀛已站在門前等待,一見他便先告辭。潘祖蔭不便洩露尚待求證的訊息,託詞曾紀澤有電報來,要即刻進宮,到南書房去處理,然後又表示了不能留他多談的歉意,方始送客出門。
這時的神態還是從容的,一等客人出了大門,他的腳步便不同了,三腳並作兩步,一面走,一面一疊連聲地吩咐:準備袍褂、套車。走到廳前,發覺張蘇拉還在,方始想起,他送了這麼個緊要訊息來,必須重賞,因而又吩咐聽差,到賬房支五兩銀子給張蘇拉。
“你大概是騎了馬來的,趕快回去,在南書房等著。再打聽打聽還有什麼訊息。”
等張蘇拉一走,潘祖蔭跟著也進了宮,下車以後,不到南書房,徑入內奏事處。帝后違和,藥方都在內奏事處,該管的首領太監,一見就說:“潘大人必是來看方子。喏,都在這裡!”
開啟黃盒,取出兩通黃面紅裡的藥方。潘祖蔭捧在手中細看,一張方子是皇帝的,咳嗽鼻塞,診斷確是傷風,另一張是慈禧太后的,說“精神漸長,脈亦和緩,夜臥安和”,用的是黨參、鹿茸之類的補藥。
“就是這兩張?”
“是!就是這兩張。”
第一句話問得很含蓄,問不出究竟,就只好點明瞭。“東太后不是欠安,傳了御醫請脈?”他問,“怎麼沒有方子?”
“是的。”首領太監答道,“我也聽說了,昨天就傷風,傳了薛老爺請脈,以後就沒有發方子下來。”
薛福辰的方子,潘祖蔭昨天就看過了,“感寒傷飲,偶爾違和”,這種小毛病是不請安都可以的。他要看的是薛福辰以後的方子,但這話該如何追問呢?
“不是說,今天又傳了御醫了嗎?”
首領太監還未及回答,御前大臣景壽和軍機大臣王文韶等人也到了,臉上都隱含著驚疑不定的神色。匆匆寒暄過後,也是急著找方子看。
看完了卻都無話,景壽一向沉默寡言,王文韶出名的謹慎小心,言不妄發,所以這樣不說話,無足為奇。
於是,潘祖蔭將他們延入南書房小坐,這才談到慈安太后聖躬違和的事。景壽是值班的御前大臣,卻並不知道有傳御醫這回事,再問到王文韶,他是照例來看慈禧太后的方子,倒是聽說傳御醫進了景運門,不過又聽說是為皇帝請脈。
潘祖蔭釋然了。太監喜歡遇事張皇,卻又不敢公然談論,所以每每故作神秘,張蘇拉輕事重報,目的無非獻殷勤邀賞而已。
等景壽跟王文韶一走,他將張蘇拉找了來問道:“有什麼訊息?”
“打聽不出來。”張蘇拉做個無奈的表情,“今天門禁特別嚴,不能亂闖。”
潘祖蔭笑笑不響。小人之心,十分可笑,不必再理他!這樣想著,隨即起身,出宮回家。
到了初更時分,近支親貴、御前大臣、軍機大臣、大學士、六部尚書、內務府大臣,以及內廷行走的毓慶宮師傅、諳達及南書房翰林諸臣的府第,都有在宮內當差,平日熟習的蘇拉來敲門送信:“宮中出了大事。”
“是東佛爺,還是西佛爺?”潘祖萌問。
“東佛爺?”送信的是另一個蘇拉,大為詫異,“怎麼會是東佛爺?”
這一說是慈安太后了!潘祖蔭問道:“裡面怎麼說?”
“只說出了大事,沒有說是誰‘壞’了。”
問不出究竟,只得算了。潘祖蔭帶著素服,匆匆趕進宮去。在顛簸的車子裡,一直在猜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