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柔弱的舅媽只是耐心地糾正我的發音,一點也不生氣。
這倒讓我生氣了。
這一天,姥爺問我:“阿遼會卡,你今天干什麼來著?玩來吧!”
“我看你頭上有一塊青,一看就知道你怎麼弄的。弄出塊兒青來可不算什麼大能耐!”
“我問你,‘主禱經’念熟了嗎?”
舅媽悄然地說:“他記性不太好。”
姥爺一聲冷笑,紅眉毛一挑。
“那就得捱揍了!”
他又問:“你爹打過你嗎?”
我不知道他問的是什麼意思,所以沒有回答。
我母親說:“馬克辛從來也沒有打過他,讓我也別打他。”
“為什麼?”
“他認為用湊拳頭是教育不出人來的。”
“真是個不折不扣的傻瓜!上帝原諒,我說死人的壞話!”
姥爺氣呼呼地罵道。
我感到受了汙辱。
“啊哈,你還噘起了嘴!”
他拍了下我的頭,又說:“星期六吧,我要抽薩希加③一頓!”
③薩希加:是薩沙的蔑視稱呼。
“什麼是‘抽’?”
大家都笑了。
姥爺說:“以後你就知道了!”
我心裡開始琢磨“抽”
和“打”的區別,我知道“打”是怎麼回事,打貓打狗,還有阿斯特拉罕的警察打波斯人。
可我還沒見過小孩。
舅舅們懲罰孩子時,是用手指頭彈他們的額頭或後腦勺。
孩子們對此似習以為常,摸摸彈得起著包的地方,又去玩。
我問:“疼嗎?”
他們勇敢地回答:“一點也不疼!”
為了頂針的事,他們就捱了彈。
有天晚上,吃過晚茶,正要吃晚飯,兩個舅舅和格里高裡一起把染好了的料子縫成一匹一匹的布,最後再在上面綴個紙籤兒。
米哈伊爾舅舅要跟那個眼睛快瞎了的格里高裡搞個惡作劇,他叫9歲侄子把他的頂針在蠟燭上燒熱。
薩沙很聽話,拿鑷子夾著頂針燒了起來,燒得快紅了以後,偷偷地放在格里高裡手邊,然後就躲了起來。
可就在這個時候,姥爺來了,他想幫幫忙,於是坐下來,不緊不慢地戴上了頂針。
我聽見叫喊聲跑進廚房時,姥爺正用燙傷了的手指頭撣著耳朵,他一邊蹦達,一邊吼著:“誰幹的?你們這群混蛋!”
米哈伊爾舅舅趴在床上,用嘴吹著頂針兒。
格里高裡依舊縫他的布料,不動聲色,巨大的影子隨著他的禿頭晃來晃去。
雅可夫舅舅也跑了進來,掩面而笑。
姥姥正用擦了擦著土豆兒。
米哈伊爾舅舅抬頭看了看,突然說:“這是雅可夫的薩希加乾的!”
“胡說!”
雅可夫大吼一聲跳了起來。
他兒子哭了,叫道:“爸爸,是他讓我乾的!”
兩個舅舅罵了起來。
姥爺這時候已經消了氣兒,用土豆皮兒糊到手指頭上,領著我走了。
大家一致認為是米哈伊爾舅舅的錯誤。
我問:“要不要抽他一頓?”
“要!”姥爺斜著眼看了我一下。
米哈伊爾舅舅卻火了,向我母親吼道:“瓦爾瓦拉,小心點你的狗崽子,別讓我把他的腦袋揪下來!”
母親毫不示弱:“不敢!”
一時大家都沉默了。
母親說話經常是這麼簡短有力,一下了就能把別人推到千里之外。
我知道,別人都有點怕母親,姥爺跟她說話也是小心翼翼的。
我對這一點感到特別自豪,曾對錶哥們說:“我媽媽的力氣最大!”
誰也沒有表示異議。
可是星期六的事兒卻動搖了我對母親的這個信念。
星期六之前,我也犯了錯誤。
我對大人們巧妙地給布料染色的技術非常感興趣,黃布遇到黑水就成了寶石藍;灰布遇到黃褐色的水就成了櫻桃紅。
太奇妙了,我怎麼也弄不明白。
我很想自己動手試一試。
我把這個想法告訴了雅可夫家的薩沙。
薩沙是個乖孩子,他總是圍著大人轉,跟誰都挺好的,誰叫他乾點什麼,他都會聽命服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