般都是在吃過晚茶以後,由我來讀聖歌。
我用字棒指在書上,移動著,念著,很乏味。
“聖人就是雅可夫舅舅吧?”
給你個脖子拐,讓你明白誰是聖人!“姥爺氣乎乎地吹著鼻孔。
我已經習慣他這副生氣的樣子了,覺著有點假模假式的。
看,我沒錯吧,過了一小會兒,他就把剛才的愉快忘了:“唱歌的時候他簡直是大衛王,可幹起事兒來,卻像惡毒的押沙龍①!
①典見《舊約全書》:大衛王即以色列王,押沙龍為其子,殺兄奪父位,後兵敗而亡。
“啊,又會唱又會跳,花言巧語的,跳啊跳啊,能跳多遠?”
我不再讀詩,仔細地聽著,看著他陰鬱的面孔。
他眯著眼,從我頭頂望過去,看著窗外,他的兩眼憂鬱而又抖動著。
“姥爺!”
“啊?”
“講個故事吧!”
“懶鬼,你念吧!”他揉了揉眼睛,好像剛剛醒過來。
可我認為他更喜歡的是笑話,而不是什麼詩篇。不過,所有的詩篇他幾乎都記得,他發誓每天上睡覺以前高聲念上幾節,就像教堂裡的助祭念禱詞似的。
我反覆地央求他,他終於讓了步。
“好吧好吧!詩篇永遠都在身上,我快要支上帝那兒接受審判了……”
說著,他往那把古老的安東椅的鄉花靠背上一仰,望著天花板,講起了陳年舊事:“很久很久以前,來了一夥土匪。我爺爺的爸爸去報警,土匪追上了他,用馬刀把他砍死了,把他扔在了大鐘的下面。
“那時候,我還很小。
“我記事兒是在1812年,那會兒我剛12歲。巴拉赫納來了30多個法國俘虜。
“他們都很矮小,穿的破衣爛衫的,連要飯的也不如,全都凍壞了,站都站不住了。
“老百性圍上去,要打死他們,押送的土兵不讓,把老百性趕回了家。
“可後來,大家和這些法國人都熟了,他們是些快樂的人,經常唱歌。
“後來,從尼日尼來了一大群老爺,他們都是坐著三套馬車來的。
他們之中,有些人打罵法國人,態度很不好,有些人則和藹地用法國話和他們交談,送給他們衣服,還給錢。
“有個上了年紀的法國人哭了:”拿破崙可把法國人給害苦了!你看看,俄國人心眼多好,連老爺們都憐憫我們………‘“
沉默了一會兒。他用手摸了一下頭,努力追憶著過去的歲月:“冬天裡肆虐的暴風雪橫掃的城市,酷冷嚴寒,簡直要凍死人!
“法國俘虜們這時候就會跑到我們家的窗戶下面跳啊、鬧啊,敲玻璃,他們向我母親要熱麵包。
“我母親是賣麵包的。
她把麵包從視窗遞出去,法國人一把抓過來就揣到懷裡,那可是剛出爐的東西啊!他們居然一下子就貼到了肉上!
“很多法國人就這麼凍死了,他們不習慣這樣冷的天氣。
“我們菜園裡有間浴室,那裡面住著兩個法國人,一個軍官和一個勤務兵,勤務兵叫米朗。
“軍官奇瘦無比,皮包著骨頭,穿一件只到他膝蓋的女外套。他為人很和氣,可嗜灑如命。
“我母親偷著釀造啤灑賣,他總是買了去大喝一通,喝完了就唱歌。
“他學了點俄國話,經常說:”啊,你們這兒不是白的,是黑的、兇惡的!‘他這種話我們可以聽懂。
“是啊,咱們這塊地方不可伏爾加河下游,那裡暖和多了,過了裡海,一年四季不見雪。
“《福音》《使徒行傳》都沒有提到過雪和冬天,耶穌就住在那兒……”好了,讀完詩,咱們就讀《福音》書!“
他不吭聲了,像是睡著了,斜著眼瞪著窗外,更顯得他瘦小了。
“講啊!”我小心地說。
“啊,好!”他一抖,接著說:法國人!他們也是人啊,不比我們缺少什麼。他們喊我母親為‘馬達姆’,馬達姆的意思就是‘太太’,啊,太太,太太,可我們這位太太能一次扛上5普特麵粉。
她那渾身使不完的勁兒簡直有點可拍,我20歲的時候,她不能揪住我的頭髮毫不費力地搖晃幾下。
“勤務兵米郎特別喜歡馬,他經常去各戶的院子裡,打著手勢要給人家洗馬!
“開始大家還怕他的什麼壞主意,可後來老百性們都主動去找他:米郎,洗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