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御所多心了?”
“哪裡!我非此意,國家安康……是啊,你這麼一念叨,把名諱硬是分了開來,大御所自會震怒,即使勃然大怒,亦是理所當然。”勝重假意表示贊同。
見板倉勝重如此附和,安藤直次又苦著臉道:“再也無比蠢貨更難處置的了。幸虧現在駿府篤學之士雲集,正在整理古籍,發現這種陰險的詛咒之法乃是古已有之。這是何等……何等殘忍!”
勝重並未回話,單是低聲唸叨起那句話來:“國家安康,君臣豐樂……”這一念叨,他心頭不禁湧上一股悲傷,幾欲淚下。
撰寫這鐘銘的乃南禪寺的清韓長老,勝重甚是熟悉。清韓雖為尋常禪僧,卻亦是飽學之士,尤喜玩弄文字。因此,這次鍾銘,他定是抱著逢迎取悅雙方的打算,故意把家康的名字和豐臣的姓氏寫了進去。可是,家康竟在鍾銘上出此難題,這是何等可悲之事!況且,一旦秀賴應對不周,家康晚年的名節就極有可能會被此事玷汙。
“明白。不是命令他們停止,而是延期,可對?”勝重複道。
“正是。由於其中緣由不便告人,故大御所的意思,是以所司代大人的名義,將此令告訴片桐市正。”
“片桐市正?”
“是。市正乃明白人,他應明白此中深意,之後,亦會直接……”說到這裡,直次突地頓住,“真是氣死我也,我連對路人說話都感到厭煩!”
但板倉勝重卻認真低下頭沉吟道:“安藤大人。”
“板倉大人?”
“正好本阿彌先生在此,他欲為大人獻上一杯清茶,我是不是把他請來?”
“既是光悅,當然甚好。”
“好,那就先用先生的茶清理一下肺腑吧。此事確讓人費心,又苦悶又氣憤。可不是還有人在捺著性子忍耐嗎?”言罷,勝重用力擊掌。此時光悅早已準備好,只等著他招呼了。
光悅讓兩個小僧把風爐和茶具搬來,自己則一臉嚴肅進來,施禮道:“安藤大人,久未拜會,大人神清氣爽,真是福氣啊。”
“先生也還是這般硬朗,亦是大好。”
眼角發紅的直次忙別過臉。板倉勝重用眼角的餘光把這些看在眼裡,他抬起頭,以一貫的沉著聲音對光悅道:“安藤大人希望品品先生的茶。就請煮一杯吧。”
“遵命!”光悅專心煮起茶來。在二人用完茶之前,他什麼也不想說。
直次先飲,接著為勝重。勝重細細品味,把最後一滴茶都喝下,方放下茶碗,道:“本阿彌先生,大御所已下令延期舉行開光儀式。”
本阿彌光悅平靜地點頭,“那是為何?”
“因為鍾銘當中含有詛咒德川的不敬文字。”勝重淡淡道,“有問題的字句就是‘國家安康,君臣豐樂’八字,字句故意把大御所的名諱拆解開,暗望豐臣氏重振昔日風光。”
“國家安康,君臣豐樂……”光悅在口中反覆叨唸,凝神思量,雙眼突地放射出銳利的光芒。
“先生也品出來了?”在板倉勝重的再三催問下,光悅竟忽然扭過臉。他的眼角也紅了,“清韓長老……唉,清韓長老也和在下一樣,從心底裡希望太平。”還沒說完,他忍不住擦起淚來。他似未把此言理解為清韓的逢迎,僅是感慨清韓不知不覺把願望滲透到銘文中了。他的話哽在喉嚨裡,面容扭曲,無語良久,方道:“清韓長老……怕是這樣吧。”
“是啊……清韓居然詛咒太平世道的脊樑,可憎!可憎!真是個可恨的惡僧!”直次恨道。
“說的是啊。”光悅含混應道。
“可是,大御所大人……不,不明就裡的人,或許還認為清韓長老是個大忠臣呢。哼!”
“是啊。”
“幸好防患於未燃啊。不過,文字的效果立刻就顯現出來了。”
“是。”
“總之,長老已成為俎上魚肉。不過……”
“怎樣?”
“長老乃是侍奉佛祖的僧侶,還請莫傷及性命。”直次道。
這倒是勝重未想到的,“是,怎生說他也是一介僧侶。”
“另有一件,鍾銘很有可能會成為向後世訴說此事的重要證物,故請妥善處理,休要將其損毀。”光悅忽道。
此言簡直令人意外之極,勝重不禁瞪圓了眼睛,望著直次。直次探身道:“本阿彌先生,你說把那口鐘好生儲存,留給後世?”
勝重也接著詰責道:“以我之見,詛咒德川的梵鍾,最好立刻熔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