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僧人來到幸村面前,輕輕摘下斗笠,單腿跪地。他年紀尚輕,目光犀利,看上去是個機靈人。“久違了。”
“辛苦了,昌榮坊。旅途如何?”
“處處鮮花怒放。”
“哦?九度山上已是秋風蕭瑟,世間竟還鮮花怒放?”
“無論走到哪裡,都是傳言的花朵,說大坂和關東終要開打了。”
“你是說,整個天下都欲賞花?”
“正是。”
“你有未聽說何處的花最好?”
“勝負的關鍵,在於大御所之櫻究竟能否開在戰陣之中,此乃一些有識之士所言。”
“哦。那麼,結果會如何呢?”
“很想開放。聽說大御所近日已經下地,見人就大談戰事,真是好戰之人。本多屢屢向大名們提及此事。”
“昌榮坊。”
“在。”
“或許,只怕是巧佈疑陣,虛張聲勢。你可打聽過?”
“當然。實際上,在大御所側室中,竟有人向出入的商家出借黃金,然後收取利息牟利。”
“身為女人,竟還有生財之心,有趣。”
“在下遂向那些商家打聽。據云,大御所佯裝精神,可一回到內庭就癱軟如泥,連話都不願意說。油盡燈枯之人,恐怕已難久長。如此一來,可依賴的便只有黃金,故儘量多賺些,若有可靠的借家,還請介紹,有的側室還如此求過商家呢。”
“哦,原來如此。”幸村低頭想了一想,又仰望蒼穹。大助則在一旁似懂非懂瞧著。幸村道:“昌榮坊,你能否再為我跑一趟,邀請四周村落的鄉鄰?”
“邀村人?”
“是。我近日就要出門。一旦出去,恐怕一時半日回不來。因此,想跟平素交情不錯的人喝杯餞行酒。你告訴他們,就說出發的日子定於初七,酒宴從初五開始。大助,你也聽著,把此事仔細記在心上:初五酒宴,初七啟程,記住了?”幸村一面讓大助考慮需要邀請的人,一面列名單。
“大助,你看這樣如何?”寫畢,幸村把紙片遞給大助。
大助默默看了一眼,既失望亦放心地交與昌榮坊,道:“父親做事都經過深思熟慮,莫有遺漏。但,的確辛苦你了,剛剛回來又要……”
昌榮坊輕輕笑了,“無妨,剛回來,又匆忙去張羅酒宴,真是風雲將起啊。”說著,他一邊點頭一邊將邀請之人仔細看了一遍,拿起斗笠,道:“在下去了。”
“大助,無人聽到吧?”
“是。眾人都在田裡呢。”
“實際上,你剛才的疑問……我方才答不上來,現在仍答不上來,但仍想約略說說。”
“是。”
“父親並不願故意擾亂天下,父親也願天下太平啊。”
“父親為此而入城?”
“不!以戰止戰。你明白嗎,在父親眼裡,這個世道不會如此容易就能持續太平。故真正致力太平之人,會時時發起戰事,因為他們想告訴世人:若不更加謹嚴、忠誠、努力,太平必守護不住。”說到這裡,幸村苦笑。
大助瞪大眼睛,連嘴唇都扭曲了。他並未明白父親的真意。大助不明戰事。一個不明戰事的孩子,怎會明白太平的珍貴?因此,神佛才時常把人拖入戰場,逼迫人進行反省,這才是幸村和其父昌幸對戰爭的理解。
“哈哈!算了,大助。總之,為父進城之後,定會一心作戰,忘掉勝敗。當然,並非說勝敗無妨。戰爭之後便是被謂為太平的間隙。其實再也沒有比這更愚蠢之事。但人總是一面為了太平不斷髮動戰事,屢歷戰禍,又一面哭著希求太平——總是擺脫不了這個劫數。因此,哪怕父親戰敗而亡,也是為了即將來臨的太平盛世。對阻撓者要寬容,也要儘量避免無益的殺生。大助啊,初五正午,客人彙集到此處之前,你要仔細思量,決定是走是留。”
大助立刻激昂起採,“父親,大助已下了決心,誓與父親共生死!”
“現在決斷還為時尚早!”幸村低聲但嚴厲地阻止道,“後日正午,明白了?決斷之前如不深思熟慮,無異於盲目追隨。”扔下這一句,他快步進入房中。
大助攥著拳頭,瞪著父親的背影,父親為何要如此固執地去大坂?必是深受三年前故去的祖父影響。
既然對手乃祖父和父親都憎恨不已的德川,作為兒子,大助也應該憎恨,但幸村的話語為何總是在關鍵時刻噯昧不明?大助想透過片桐且元棄大坂而去一事,探明父親真意,可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