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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部分

平靜地說,她正在裝一隻木箱,認真而從容。

“我想把這套《文苑英華》也帶上,閒的時候看一看。會不會帶的東西太多了?”她又問。

“走開,我討厭你!”張伯駒一聲狂喝,把桌上一個瓷筆筒摔到了地上。

筆筒摔碎了,幾支毛筆七零八落地丟在地上。破碎的瓷片,有的飛到了門外。

慧素的身子怔了一下,手中捧著的一疊書幾乎扔到了地上。

結婚二十年了,他從來沒有對她發過這麼大的火。

慧素咬了咬嘴唇,還是把那疊書慢慢地放到了箱子裡,並把它們整整齊齊地擺好。三尺多長的樟木箱子,已經快裝滿了。

“伯駒,我們走了以後,就讓孩子到老傅那兒去吧。老傅……”

她忽然覺出了他的異樣,直起身,走到了丈夫的面前。

“伯駒,你……”

她看到,他滿眼是淚。

“電報!”有人把街門敲得山響。一個多月前,管家老榮因為年歲大,已經回河南老家去了。家裡,只用了一位五十來歲的老太太,照顧他們的日常生活。老人應了門,拿進了一封電報。

又是從吉林長春市打來的。

伯駒先生並慧素女士:

關於聘請二位來吉林任職事,已經有關部門批覆。若無不妥,希望儘速來吉。

一應調轉手續,以後再辦。

中共吉林省委宣傳部宋振庭

張伯駒無言地看完了電報,遞給了慧素。慧素看了。又遞給張伯駒。

“有好人在幫我們。”慧素聲音顫抖地說,眼角有些溼潤了。

“我們是不是回一封電報去,講明情況。”張伯駒道:“應當把底細告訴人家。否則,萬一他們不知道……”

慧素的目光淡了一淡,接著又是一亮,道:“那邊,一定什麼都知道,也知道你是被冤枉的,一定。”

“那也是問一問好。”張伯駒仍覺不大放心,審慎地說。

畢竟他是“右派分子”,慧素不是。聲勢咄咄的批判與鬥爭,使他自己也對右派分子恨起來了。這種時候,又有誰能真正相信他,真正理解他;知道他這個“右派分子”同別的那些不一樣?

坐到書桌前,他擬了幾份電報稿,都覺得有一種一言難盡的感覺。紙短話長,幾句話說不清楚。一向以“文才”、“詩才”著稱的張伯駒,竟然有了一種無從下筆的枯竭之感。他擔心寫不清楚,反而引出誤會來。

宋先生振庭足下臺鑑:

兩電喜獲,不勝惶恐。我因齒落唇鈍,多有舛錯,名列右派,實非所志。若能工作國家,贖過萬一,自榮幸萬分。若有不便,亦盼函告。

張伯駒

張伯駒親自到郵電局,把電報發了出去。當他把寫好的電報紙交給郵電局的營業員姑娘時,甚至覺出了一絲難堪。

幾天後,他收到宋振庭打來的第三封電報。電文很簡單,只有六個字:

電悉,盼速來吉。

見到電文,二人都感到一陣狂喜,有了一種解脫的輕鬆。在那樣的環境中,沒有人能夠永遠是堅強的,因為他無法肯定自己的正確。因此,這封電報便驅散了他們心中的疑霧,使幻想變成了真實。二人決定,把家存的剩餘一百餘件宋元書畫,一併捐獻給吉林省博物館,以謝知遇之恩。

東西很快便收拾妥當。這時,吉林省委派來的兩個同志也到了,協助他們把行李託運去吉林,併為他們辦好了調動的手續。顯然,在調動的問題上,吉林方面早已和北京聯絡好,所以十分順利。春節前夕,一切應當辦的事都辦完了。

“應當到陳毅同志那兒去辭一下行。”張伯駒說,“你說,他這個共產黨的大幹部,會不會嫌棄我這個右派呢?”

慧素想想說:“嫌棄也應當去。不去,是我們缺少了禮數。什麼時候,自己的腰板別彎下去,別人就騎不上來。”

張伯駒聽出話中有話,驚訝地看了看妻子。顯然,妻子早在懷疑是有人在故意整他。他只頓了一下,便把這個念頭丟到腦後去了。他這個人,不願把周圍的人想得太壞。

他暗想:陳毅或許還不知道他成了右派分子的訊息。

那麼,怎麼向陳毅同志說呢?

幾天前,陳毅還給他們寄來了一幅小手卷,上面是他的兩首短詩。詩照例是他的親筆抄錄,字型整齊。這麼多天了,張伯駒卻沒有回一封信去。如若不辭而別,自然是不大合適。自從他戴了右派的帽子,莫說門前冷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