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應當讓上邊知道,給總理寫信,剖白自己,不能這麼糊里糊塗地算了!將來,對孩子也有影響。”
張伯駒也曾想過,向上面反映一下。可是,一拿起筆,又覺得無從說起,便又放下了。此刻,聽傅湘一說,張伯駒的情緒立時變得很壞,臉繃得鐵青,一句話也不想說。
冤屈比打擊更難忍受。傅湘走後,他開始暗想:是不是真的有人在存心整自己呢?否則,為什麼那些“言論”那麼清清楚楚,時間、地點、證明人,都有。若不是存心整人,誰會記得那麼清楚。運動是今年夏天才搞開的,可那些材料,大部分都是去年的呢。
他茫然,惶惑,期待。總想,也許,這一切都是一場誤會吧?
歲月顯得異樣地沉重與壓抑了。
陳毅系列傳記——張伯駒與陳毅的交往
張伯駒與陳毅的交往
十二
1961年。
幾年夢一般的生活,悠悠過去了。
仲秋的一天,慧素掣著一封電報,從外面一邊看,一邊走了進來。
“你認識宋振庭這個人麼?”慧素把電報遞給張伯駒,奇怪地問。
可以說,張伯駒交往的每一個人,她幾乎都認識,起碼,也聽說過名字。可這位宋振庭,她卻一點兒印象也沒有。
“宋振庭?”張伯駒凝神想了一想,搖搖頭,便看那封電報。電報是從吉林省長春市拍來的:
伯駒先生並慧素女士:
吉林地處東北腹地,物阜民豐,百業待舉。現省博物館急需有經驗的人。若伯駒先生身體允許,可否考慮來吉林工作。翹盼待復。
又:慧素女士可一同調來吉林,在省藝術專科學校任職。
中共吉林省委宣傳部宋振庭
“他怎麼會知道我們?”張伯駒不解地望著慧素。
慧素也是一臉迷惘。那問題,也正是她要問的。
這種時候,還有什麼能比這樣一封電報更讓人怦然心動呢?
再堅強的人,也會有他的弱點。這弱點有時是屬於人性本身的。在瘋狂的批判遊鬥之餘,能夠靜靜地坐一會兒,已是一種莫大的解脫。他希望能夠避一避,因為他的意志已經開始潰懈。
那種批鬥,不但是一種對精神的折磨,也是一種對意志的折磨。莫大的屈辱,使他甚至開始害怕聽到自己的名字。有一次,連慧素叫他,他都驚得跳了起來。一個人,經過長時間的冤屈,常常都會有些精神變態的。
“宋振庭……”張伯駒默然地念著這個名字,努力在腦際中尋找著。
他確信自己的記憶力並沒有衰退。
那麼,他又是誰呢?
他怎麼知道他們的名字呢?
請伯駒去吉林省博物館工作,他難道不知道伯駒已經當了“右派分子”麼?
夫婦二人相顧無言。
他們決定把這件事暫且放一放,等一等再說。
如果對方真的不知道張伯駒已經成了“右派分子”,他們貿然答應了,跑去吉林,豈不是會弄得大家尷尬麼?若是沒有這頂帽子,他們會欣然答應的。老年時候,能夠幹一點實事,也是一種幸運呢。可是……
他們覺出了這頂無形的帽子的沉重。
一批又一批“右派分子”被開除出黨、開除公職,送到邊遠的鄉下去“勞動改造”了。文化部牽扯的面比較廣,還在抓漏網分子。也有訊息說,第一批去“勞改”的人也快走了。羅邁在一次會上很認真地說:“沒有將這些反黨反社會主義分子判刑,投到監獄裡,這已經是一種寬大了,是黨的‘給出路’政策的具體體現。下去的右派分子,應當發自內心感謝黨的寬大。”
張伯駒聽了,也覺得有些情緒上的激動。
他做好了下去勞動改造的準備。慧素要一同去,他斷然拒絕了。
以往,慧素一向聽他的,可這一次,她卻極為堅決。
“我要去。”
“你不是右派,去幹什麼?”
“那我也要去!”
“不行。”
“不行也要去!”
他火了,吼了起來:“去幹什麼?丟人現眼麼?我一個人丟人就夠了,不用把你也搭上。這不是去逛公園!”
“那我也要去。”慧素的聲音不高,卻異樣地堅決,不可動搖。
“不准你去。你在邊上,我更煩。”
“煩就煩,時間一長就好了。這麼多年,不是也煩過來了麼?”慧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