得直摸下巴。
李家軒卻發現有點兒不對,抽抽鼻子說:“什麼味兒?訥臭!”
低頭一看,原來小迷糊剛才踩了一腳豬屎。大夥兒就起鬨:“去去去,叫梁燕眉給你刷乾淨!”
這個晚上,男子漢們都有點睡不著。看書的,想事兒的,誰也不願意關燈。小迷糊拿了一本《赤腳醫生手冊》亂翻,專挑“泌尿生殖系統”一章看,看了半天,啪地一摔書:“媽的,女的也長毛啊!”
老龔趕緊一伸手,拽了一下拉線開關,熄了燈:“人家怎麼說你們?不要太骯髒啊!”
我們的青春,就是這樣,像王朔說的,是一條河,淌著淌著就渾了。
11
古話說:“敝帚自珍”。還有一句是“腐鼠成滋味”。說的都是一個理兒,那就是:東西是自己的好。我年輕時的這些經歷,坎坷而平淡無奇,在今天這個金碧耀眼的時代裡,灰不突嚕的,不值得翻騰出來。但我卻割捨不了,越老,就越“時時勤拂拭”。因為,我心裡總不甘呀,我們的命運,並不是我們自己選擇的。我的好多同齡的弟兄們,現時就在街上蹬三輪兒。蹬三輪兒,固然是光榮的勞動,但是看到他們被交管攆得四處亂竄,我心裡總是難受。我們在戴紅領巾時,喜歡的是裝半導體收音機,玩的是海軍旗語,是想當工程師、當海軍少校的料。兒時的理想,本不算虛無,因為那時城市裡就極少有蹬三輪兒的了,再光榮,也輪不到我們去蹬啊!
命運在1966,摧枯拉朽。當我們還是初中一年級的花季時,大風就把一樹的花兒都刮沒了。
人們鼓動我們說,把你們乘坐的船鑿了吧,船上有妖魔鬼怪,鑿了,咱們來造新的。我們聽話,七手八腳就鑿了,還挺痛快。但想不到,我們毀掉的,正是自己安身立命的本錢。風浪一過去,農民還是農民,工人還是工人,而我們學生卻不再是學生了。唯一掉到冰海里喝苦水的,是我們。再想想過去那船,有什麼不好?那樣舒服的日子,我們還要鬧,我們的確是吃飽了撐的。
在我們這一屆裡,數學天才多得是。老師的課根本不用聽,初一的下學期,大夥就在自學初三的課程。像小迷糊、李家軒,雖然出身三馬路的小衚衕,但都是聰明絕頂,連最苛刻的數學金老師,都對他們笑臉相待。假以時日,沒準兒將來就是半個陳景潤。文革一來,大翻盤了,數學還有什麼用?清華、北大,全成泡影。天才,就這麼毀滅了,還要半輩子遭少壯們的恥笑。
接著來說我們集體戶。春節前,學校又給我們戶塞進了一個遊兵散勇。這個後來者,在文革前,是班上的一個人物。他是我們的班長,叫房援朝。我們這一茬,都出生於1952年,他這名字,是紀念我志願軍支援朝鮮的。
老房是工人的兒子。那年頭,工人的概念挺廣泛,國營大廠一月掙80多塊錢的高階技工,叫工人。街道小廠裡邊,一月拿30來塊的,也叫工人。這兩種工人,差得可是太懸殊了。高階技工,離貴族其實已經不遠,那年頭,教授也不過才掙120。
老房的爸爸八成就是街道廠的,錢緊,而且不是一般的緊。上有倆老人,下有四個孩子。老房的媽媽沒工作,家庭婦女。30來塊錢養活八口人,得有多費勁兒?我們那時候想象不出來。
我以前去過老房家,一間小趴趴房,全家人擠一個炕。家裡還養著雞,人人都不閒著。老房的妹妹放了學要上菜站撿白菜幫子,剁了餵雞;老房的弟弟就上鐵路邊去撿煤核兒。餵雞,是下了蛋好換點兒零用錢;撿煤核兒,是因為燒不起純煤,要摻上煤核兒,能省倆錢兒。
一家子穿的都是黑棉襖,沒色彩,左一個補丁右一個補丁。只有老房穿得像樣一點兒。老房現在是中學生了,清華後備軍,住校,平常回不了家,原先他乾的活兒,就由弟弟妹妹分擔了。
他人緣好,一張大中華的臉,挺憨厚。從來不以告密邀寵,文革前在班上挺得人心。文革中,沒工夫跟我們一塊兒胡鬧,就在家打零工養家,兩年多年都沒到學校來。我們下鄉了,他都不知道。後來班主任費挺大勁,才在貧民區找到他家,特事特辦,把他補充到我們戶了。
老房很低調地來了,行李不多,被子是舊的,很寒酸。但他的到來,加上其他外力的影響,使我們戶出現了分化,釀成了一幕悲喜劇,卻是讓人始料不及的。這是後話。
老房一來,老同學相見,大夥都挺親。我們戶原先只有一個女戶長,關美玲,她固然人情練達,但我們男生都不大服——女的怎麼能管男的?老鄉們也覺得彆扭,集體戶怎麼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