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啟常湊過前去,劈手奪了他書道:“哥哥不吃酒,也不聽唱,怕是看個甚麼,只這般好笑?敢怕是吃了笑婆婆尿了?”
世蕃邊笑邊道:“好個天殺的秀才兒子,真個想官想瘋了,端得做出這有趣詩文!”
眾人只矇住了,問道,“哪個秀才?”
世蕃道:“便是這書中的乖兒子,平生就不得官運,偏偏只想做官兒,偏是那應伯爵,又編排得他的好笑話!”
白啟常道:“什麼好書,我也看看。”
世蕃道:“正是《金瓶梅》》果然好妙趣。你一個看時,別個又悶了。我尋一節念與你們,自是比聽曲兒有趣得多。只是聽到有趣時,只不準笑,哪個笑時,便罰酒三懷。”
眾人聽他如此說時,益發好奇,個個豎起耳朵,只聽那妙趣。世蕃咳嗽一聲,自翻書念道:、西門慶因說起:“我雖是個武職,恁地一個門面,京城內外,也交結許多官員,近日又拜在太師門下,那些通問的書柬,流水也似往來,我又不得細功夫料理;我一心要尋個先生在屋裡,叫他替寫寫,省些力氣也抒,只沒個有才學的人,你看有時,便對我說。”應伯爵道,“哥,你要別樣都有,要這個倒難,第一要才學,第二就要人品了,又要好相處,沒些說是說非,翻唇弄舌,這就好了。若是才學平平,又做慣搗鬼的,怎用的他!小弟只有一個朋友,他現在是本州秀才,應舉這幾次,只不得中,他胸中才學,果然班、馬之上,就是人品,也孔、孟之流;他和小弟通家兄弟,很有情分。曾記得他十年前應舉,兩道策,那一科試官極口費好,不想又一個賽過他的,便不中了。後來連走了幾科,禁不得自發鬢斑,如今雖是飄零書劍,家裡也還有一百窗田,三四所房子住著。”
西門慶道:“他家幾口兒,也勾用了,鄭怎的肯來人家做館?”應伯爵道:“當先有的田房,都被那些大戶人家買去了,如今只剩得雙手皮哩!”西門慶道:“原來是賣過的田,算什麼數?”伯爵道,“這果是算不得數了,只他一個渾家,年紀只好二十左右,生得十分美貌,又有兩個孩子,才三、四歲。”西門慶道:“他家有了美貌渾家,哪肯出來?”伯爵道:“喜得兩年前,渾家又要偷漢,跟了個人走上東京去了,兩個孩子又出痘死了,如今只他一口,定估肯出來。”
眾人聽到這裡,一齊笑出聲來。白啟常笑罵道:“一個幫閒的貧嘴,倒好個口才。”
世蕃卻忘了罰酒,也笑笑說道:“應伯爵貧嘴,算不得什麼,倒是他舉薦的那水秀才,一心只盼官兒,懵得不知高低,做起《哀頭巾》詩來。”
白啟常道:“怎地便‘哀頭巾’?哥你與俺們念念。”
世蕃笑笑念道:
一戴頭巾心甚歡,豈知今日誤儒冠。
別人戴你三五載,偏戀我頭三十年。
要戴烏紗求閣下,做箱詩句別君前。
此番非是我情薄,白髮臨期太不堪。
今秋若不登高第,踹碎冤家學種田。
眾人聽罷,又笑起來。春姐抿嘴兒笑道:“原來是個老沒出息的,考不中官時,怎地只拿頭巾撒氣!”
世蕃道:“豈是隻‘哀頭巾,還要焚香祈禱,有《祭頭巾文》哩!”遂又念道。
維歲在大比之期,時到揭曉之候,訴我心事,告汝頭巾。為你青雲利器望榮身,雖知今日白髮盈頭戀故人。憶我初戴頭田,青青子衿,承汝枉顧,昂昂氣忻。既不許我少年早發,又不許我久屈待伸。上無公卿大夫之職,下無農工商賈之民。年年居白屋,日日走黃門。宗師案臨,膽怯心驚。
上司迎接,東走西奔。思量為你,一世驚驚嚇嚇,受了若干苦辛。一年四季零零碎碎,被人賴了多少束脩銀。告狀助貧,分谷五斗,祭下領支肉半斤。官府見了,不覺怒嗔,早快通稱,盡稱廣文。東京路上,陪人幾次,兩齋學霸,唯我獨尊。你看我兩隻皂鞋穿到底,一領藍衫剩布筋。埋頭有年,說不盡艱難悽楚。出身何日,空瀝過冷淡酸辛。賺盡英雄,一生不得文章力;未霑恩命,數載猶環霄漢心。嗟乎!哀哉!哀此頭巾。看他形狀,其實可矜。後直前橫,你是何物?七穿八洞,真是禍根。嗚呼!沖霄鳥兮未乘翅,化龍魚兮已失鱗。豈不聞久不飛兮一飛登雲,久不鳴兮一鳴驚人。早求你脫胎換骨,非是我棄舊戀新。斯文名器,想是通神。從茲長別,方感洪思。短詞薄奠,庶其來歆!理極數窮,不勝具懇。就此拜別,早早請行。
芳姐聽罷,倒可憐起來,嘆一聲道:“怪可憐個人兒。也算個讀書人,媳婦也跑了,孩子也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