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湯裱褙下處。見屋裡燈光亮著,也不呼喚,砰地一腳喘開門子,話至喉哽,尚未罵出,屋裡倒自先罵起來,道:“狗雜種,婊子養的,不在炕上挺屍,又去哪裡尋歡回來!”
世蕃原本有火,又被罵上一臉火氣,火上加火,欲待發作,看那人時,反自笑出聲來。原來屋裡湯裱褙卻不在,只一個悍婆娘和一丫環。那婆娘醜陋異常,道她怎的模樣,有《江兒水》為證:身長腹大背雷馱,鵲尾高髻金釵多,脂粉抹不盡石榴痕,唇翹牙黃嘴巴闊。
腰似水桶摟不過,偏,偏是醋心恁大,忒多,一夜不見漢子,刀槍棍棒幹家夥!
這婆娘原本京中大財主家女兒,道是生得醜,卻自小慣得極任性。兩句話不投,便吵;三句話不合,便罵!年紀不大,倒嫁了七八個丈夫,不是罵走,便是打散。那第九個剛剛嫁著湯裱褙。他那時流落於京,貧窮難捱,只圖婆娘家富有,便尋著這個母夜叉。乃至漸漸發跡,到嚴府門下用事,又得經歷之職,官兒有了,全銀又不少,只是婆娘不受用,便暗裡做個愉嘴貓兒,瞞了婆娘,每日在院中嫖娼妓,偷婦人。把個醜婆浪氣得肚子多大。今日不見他回家,徑直尋到嚴府他下處來。人常道:“世間三件休輕惹,黃蜂老虎狠家婆。”想是如此。
那世蕃慣是花柳中人,嬌妻美妾成群,不曾見過這般醜陋女人,也是少見多怪,由不得笑出聲來;那婆娘看世蕃時,短頸肥軀,瞎一隻眼,卻是蟒袍玉帶,官兒不小。心裡暗道:“這般烏龜樣兒,敢怕是豬八戒的侄兒,狗熊的孫兒,如何也做這等大官!”心下好奇,好自一笑。進屋之時,兩個怒火頂門兒,恰似雷公電母,一觸即發,不料被這一笑,竟緩解下來。
世蕃笑道:“你可是尋你的漢子,夜裡便守不得,竟送上門來?”
婆娘道:“只你府裡事多,夜夜不放他回去,倒叫老孃不放心!”
世蕃道:“這卻怪了,他向是夜裡不在府內,每日回去的,卻怎地怪我留他。
只伯你管他不住,學個偷嘴的狗兒,哪個曉得?“
婆娘不聽則已,聽時便怒道:“果是天殺的賊坯,自家空閒著,不去受用,只管尋那野賤貨開心!”
世蕃笑她道:“這自怪你沒用場,使他快活不得。”
婆娘被道中心病,咬牙罵道:“當初他叫花子模祥,只看老孃家富有,那時老孃也俊了,象西施一般。如今他金銀多了,老孃便醜了。怎道我管他不住,只個天殺的沒良心,夜間燈兒熄時,知甚醜俊,敢怕不是一般滋味?若論本事,那嬌滴滴刮陣風兒便倒的野女子,老孃一個便抵得她三個!”
丫環自是聽得臉紅,掉轉身兒,只牆壁上看畫。
那世蕃有心調戲她,嘻嘻笑道:“即是這等本事,只可惜裱褙無福受用。他既無心於你,你何不偷幾個漢子,也自尋快活,敢怕為他守身立個貞節牌坊?”
那婆娘嘻嘻笑道:“你道老孃怕他?只他野裡偷嘴,我便吃不得野食?天下哪有這個道理!”
世蕃逗道:“只我府中便人多,俱與你尋上幾個,看你有何等本事?”
姿娘嘻嘻笑道:“官人體得取笑,只伯你家娘子聽時,須饒你不過!”
世蕃笑道:“我自二十六美姜,個個花枝招展,卻不似你這般醋心,便是喚幾個與你作陪,哪個敢則聲!”
婆娘笑道:“京中買不到牛肉,敢是被吹得死盡了!明兒個便驢肉也沒吃得。”
世蕃道:“你休得嘴貧,真個惹爺爺火時,須放你不過!”
那婆娘見此光景,已是有心與他作弄,便衝丫環道:“那天殺的不知甚時回來,你且去家中望望,我只在這裡等他;他若仍是不回,”說時便瞥世蕃一眼,遞個話兒道:“我須放他不過!”
待丫環去時,那婆娘自閂緊門兒,叉著腰瞪著眼,望著世蕃道,“怎的,如今道我怕你!”
世蕃見她潑野,自覺有趣,不寬動了心火。原來平日盡在那嬌媚女子圈裡,個個溫存,笑臉奉迎,嬌嗔綿軟,日子長時,也便索然無味。今見這婆娘剽悍粗野,甚是強壯,不獨不低眉垂首,反恣意笑罵,暗自想道:“人言寧吃鮮桃一口,不吃爛杏一筐。豈不知日日吃鮮桃,也便覺不甜,雖是爛杏,也別一番滋味兒!”
這樣想時,見她猶自瞪眼叉腰,色情挑釁,便也學她樣兒,罵一聲道:“好婊子,你道我怕你:”一拳擂得她跌倒在床,騰身將她捺住。風兒閃時,燈自熄了。
話說湯裱褙夜嫖妓院,清晨方回,也不顧得回家,徑直入嚴府當差。到自已下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