諸多銀兩鳳兒一般刮來,婉雲卻也從不曾破身。
世貞聽到此處,心中好生詫異,暗思忖道:“為何一煙花女子,竟有這般見地與才情?如此看來。此女決菲等閒之輩。”心中愈發好奇,雖無貪花之意,卻決心要會她一會!於是稍整衣冠,跟隨宋旭往擁芳樓而來。
進得院內,但見景緻頗幽雅,四周梧桐數株,綠影濃陰,笆蕉數十棵,紅綠掩映。待丫環引至樓上房間,只見竹簾低垂,窗紗微掩,室內擺設得果然精緻。
二人坐定,丫環就上茶來,欲問二人姓名以通報室內婉雲。宋旭欲報,卻被世貞所阻,對丫環說道:“可報與姑娘,只道是兩位遊學之人慕才而至,只向姑娘請教。”
那丫環也不進門,只是隔紗窗照世貞言語稟報,隨後將幾張花箋鋪在案上,又取得筆墨,方說道:“請二位相公包涵,照院中規矩,姑娘題詩三聯求對,或繪得三張畫求題,聽君任眩不論詩畫,若全對得,當與君相見,若對得兩中,當置酒席,隔窗獻曲;若只對得一中,只獻曲相待;若全不中,當由賤妾相陪,休怪姑娘不見。”
世貞口中應允,心中卻暗笑:“想我在京都題詩,便是皇上,也曾稱頌,所賦新詞,即是宮中,也曾傳唱。堪笑此女恃才逞狂,卻學蘇小妹樣,莫若取笑她一番。”乃對宋旭道:“當是兄長先試。”
宋旭乃當世丹青巨筆,自然是討畫題詩,對丫環道:“但請出畫以補題。”
須臾,丫環從窗縫裡接過一折疊小幅。宋旭展開看時,卻見上面畫一血紅雞冠,無枝無葉,似花非花,卻又惹得群蝶狂飛。初看之時,頗覺無味,細細沉思,又似有所寄,卻苦思良久而不解。躊躇片刻,故作謙讓道:“兄長高才,理當先題,小弟豈敢貿然。”
世貞知他識趣,並不難為,接過畫來看時,卻也暗暗驚訝,知其是自喻身世,用意雙關,斷然嘆道:“此非風塵女子,觀其志高人傑,豈是等閒之輩。”乃揮筆在畫面題道:紫紫紅紅勝晚霞,臨風亦自弄大斜,枉教蝴蝶飛千遍,原知此種不是花。
丫環看罷,撲哧樂出聲來,情不自禁道:“若不是花,卻是什麼,為何引得那蝴蝶飛來飛去?”
世貞徽微笑道:“送上便知。”
丫環兒隔窗縫遞進。姑娘看畢,輕輕說道:“公於高才,非他人相比也。”
丫環取來第二幅畫,世貞展開看時,卻又是怪。只見畫上唯一淡淡車痕,翻落繡鞋一隻,半掩半露於草叢。宋旭旁觀愈驚,俯耳對世貞道:“這又奇了,怎地是空中落繡鞋?”
世貞也覺其意費猜難解,擰眉沉思片刻,頓然醒悟,揮筆又題道:錦輦奪嬌惡猶深,牽足相呼不成音。怪事一聲齊注目,半鉤新月鮮花浸。
丫環又遞上。姑娘看畢,竟輕輕飲位起來,便哽咽說道:“此知音也。”待看第三幅畫時,卻極簡單,乃是一紅燭燃盡一卷斷絃。世貞不加思索,揮筆題道:紅燭燃盡恨已斷,鴛鴦夢長伴新歡。明月窺窗羞難卻,迴風嫋嫋動羅衫。
剛剛寫罷,頓覺不妥。想那前兩幅畫,皆言其情,道其身世不幸,乃誤落風塵。
此等才高志潔女子,如何會恨斷伴新歡?反其意也!仔細想來,這畫應是表露其貞潔志高。卻為何又以紅燭斷絃相喻?不知是自喻,還是意有所指?……苦思冥想,構思不就。倒是宋旭,在一旁著起急來。催促問道:“兩題俱中,卻為何躊躇。兄長高才,此題肯中無疑,速速送上,便可面會佳人,當飲美酒,聽仙曲,擁美姬於懷,任憑歡樂了。”世貞聞聽一驚,倒是此言,使他領悟了畫中真意。
遂揮筆題雲:
含情不忍訴琵琶,幾度低頭掠鬢鴉。當謝西川貴公子,休持紅燭賞殘花。
世貞題罷、吟哦幾遍,雖知切中畫意,但畫外有音,乃逐客之意。遂把詩畫遞與丫環,扯起宋旭,抽身便走。
宋旭驚道:“兄長為何便走?難道對不得此題?”
世貞慨然道:“此女所繪三畫,以寓其坎坷不幸身世,表其高潔情操,不甘墜落風塵。其雖為煙花女子,乃吾姐妹,此處決非你我尋歡解愁之地。當速離去。”
卻說世貞扯起宋旭便走,只聽室內姑娘一聲呼喚:“公子請留步。”世貞與宋旭駐足轉身,隔窗問道:“不知有何見教?”
婉雲於室內沉思不語,似有難言之隱,吟峨片刻,方吩咐丫環:“玲兒當置酒席,款待二位公子,以謝怠慢之罪。賤妾本當遵約親自侍奉把盞,今視公子俠義肝膽,當知男女有別,敬請恕罪。且有拙詩幾首,當向公子請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