拜畢,柔玉益發情深,戀戀不捨道:“明日哥哥果真要去麼?”
世貞嘆道:“如今世態炎涼,人情卻薄了,只道銅臭可誇,名利可逐,用得著時便親,用不著時便遠,著實可笑:世貞向是我行我素,卻受不得這般腌臢氣!明日是走定了,只是姑母恩深,恐冷落了一番厚義。”
柔玉也陪他嘆息道:“只因父親仕途曲折,也便勢利起來。他時常講道,如今的官兒,都是為上司做的,但若保得烏紗,奉承便奉承,裝樣便裝樣,說假話便說假話,個個如此,且是那忠直良臣,便是為國為民說得幾句話時,哪個不惹出禍來?似哥哥如此肝膽之人,乃頂天立地偉丈夫,當是可敬可羨!只恨奴家不是男兒,不能伴哥哥闖蕩四海,作一番轟轟烈烈的事兒。”世貞聽罷連連點頭,道:“難得賢妹有此心,也便夠了。”柔玉復問道:“哥哥明日是何去處?”
世貞道:“我只對姑母講是舊友相邀,其實不過是藉口,哪裡有什麼去處,便到蘇州遊玩幾日便回京罷了。”
柔玉道:“是水路還是旱路?”
世貞道:“自是水路方便。”
柔玉片刻不語,忽悽然嘆道:“明日一別,不知何年何日相見?賤妾既是哥哥之人,便同去如何?”
世貞驚道:“不可!不可!姑父若知道,斷然不允,惹出事端,益發遭亂了。”
此時園外,有人輕輕咳嗽數聲。柔玉驀地想起丫環翠荷仍在門外。看看天時,早已暗月西斜,已是更深,柔玉不覺身上冷將起來。世貞見狀道:“想是夜深了。
賢妹請回繡閣罷,愚兄要去了。“世貞去字未落,柔玉已是淚花瑩然,柔情不盡,飲泣說道:”哥哥,你路上須要自己保重,只恨賤妾不能相陪了。“世貞道:”賢妹放心,天色已晚,請回去安歇了吧1二人戀戀不捨,揮淚相別。正是:話別臨歧各滲然,雙垂別淚意懸懸,咫尺天涯相思恨,卻使喬妝趕畫船。
且說次日顧瓊設得酒宴,為世貞餞別送行,顧夫人珠淚漣漣,拉著世貞手兒,兒長兒短,不忍分別,又是千般叮嚀,萬般囑咐,話語不盡,只說得世貞神情黯然,哪裡飲得下酒去。壽兒不知就裡,只是廝纏世貞不放,責怪他食言,不曾與他試對詩文。世貞卻暗自奇怪,設席半晌,唯柔玉不曾入席相見。顧夫人命貼身丫環去喚,丫環去得疾,卻也回得快,只道小姐並丫環翠荷俱不在繡樓。夫人只道她不肯見此傷感景象,也就罷了。宴席之上,顧瓊有意陪笑敷衍,世貞卻是無心應酬,不一時便酒殘席散。世貞辭別起身去了。正是:揮恨別離去,冷落意中人。
且說世貞僱得一篷船往蘇州而來,時值三月天氣,正是和風習習,花雨紛紛。
綠楊枝上囀黃鵬。紅杏香中飛紫燕。踏紅塵香車寶馬,浮綠水畫航歌船。世貞只因心中鬱悶,沿岸雖是萊花翻黃浪,青山列畫圖,卻是無心欣賞,只覺得櫓聲咿呀生煩,水聲嘩嘩添亂。獨自在案頭擺張桌兒,解下佩劍,胡亂向船家討得些豌豆作酒菜,只管頻頻大杯狂飲起來。
船行數里,只見岸上一個松林,多是合抱不交的樹。林中隱隱一座庵觀,坐落山坡之上,周圍一帶粉牆包裹,向陽兩扇八字牆門,門前一道彎彎溪水,甚是僻靜。世貞看時,恰見一僕童隨著一個書生從林中而出。遠遠望去,但見那書生逸緻翩翩,有出塵之態。到得岸上,也早望見世貞,招手叫道:“船是上蘇州去的麼?”
船家道:“正是,送一位相公的。”
書生道:“既如此,可帶我主僕一帶,便與相公同去,舟金依例奉上。”
船家道:“相公也是上蘇州遊春玩要麼?待我問過艙前相公,只是老兒不敢自主。”
世貞聽得二人言語,又去看那書生,且是生得清秀丰姿,甚覺可愛,心下想道:“我孤單一人,正自煩悶,便帶了這二人去,與他們做個相知往來,到那裡做下處也好。”便對船家說道:“他既是也去蘇州,便下船來做伴同去何妨?”
船家聽得這話,便把船攏岸。那世貞到近前看那書生,吃了一驚,一頭上船,一頭直朝他盯看,只顧看。心裡暗想道:“我眼裡從不曾見得這般風流少年,竟是如此俊雅超逸,卻又面熟得很,似曾哪裡相識,可惜想不起來。”
那書生飄逸瀟灑,擺出大家風度,大搖大擺上得船來,和世貞見禮畢,只是望他笑。二人艙裡坐定,船家撐船離岸,卻值順風,便拽起片帆,船順風疾去。
二人艙中置得薄酒,世頁問道:“公子哪裡人氏,卻是如此面善?”
那相公復笑道:“我本太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