吳起畢竟聰明,見田文擺平了老臉與自已周旋論道,便知道此人絕不是那種憑功勞說話的人物,所以才有了史料所載的“起默然良久,曰‘屬子之矣。’”吳起的服輸,實際上顯然是講求實際的政治家的顧全大局。不想,卻被太史公解讀成了“吳起乃自知弗如田文”。這個田文,既不是後來的孟嘗君田文,史料中也沒有任何只言片語的功業,史料中的全部蹤跡便是與吳起的這幾句對答,及“田文既死”四個字。如此一個人物,豪氣干雲的吳起如何便能“自知弗如田文”?太史公此處之認定。只能看做一種誤讀,而不能看作事實。
歷史煙霧之深,誠為一嘆也!
重要大臣將軍之間的這種微妙狀況,魏武侯不可能沒有覺察。之後的處置方式,立即證明魏武侯對吳起早已經心存戒懼了。田文死後,公叔為相。這個公叔丞相欲將吳起從魏國趕走,與親信商議對策。其親信說,要吳起走,很容易。親信的依據是秉性評判:吳起有氣節,剛正廉明並看重名譽。潛臺詞很顯然,這等人得從其尊嚴名譽著手。親信謀劃出了一個連環套式的陰謀:先以固賢為名,請魏武侯將少公主嫁給吳起,言明以此為試探吳起的婚姻占卜——吳起忠於魏國,則受公主;若不受婚嫁,必有去心;魏侯必從,而後由丞相宴請吳起,使丞相夫人的大公主當著吳起的面辱賤丞相;吳起見如此公主,必要辭婚;只要吳起辭婚,便不可能留在魏國了。後來的事實果然如此:吳起辭婚,魏武侯懷疑吳起而疏遠,吳起眼看在魏國無望,便離開魏國去了楚國。這是一則深藏悲劇性的喜劇故事,使吳起的最終離魏具有了難言的荒誕性。
吳起離魏,至少證實了幾個最重要的事實:其一,魏武侯疑忌吳起由來已久,絕非一日一事;其二,魏武侯已經沒有了囊括人才的開闊胸襟,也沒有了坦率精誠的凝聚人才的人格魅力;其三,魏武侯時期,魏國的內耗權術之道漸開,廟堂之風的公正坦蕩大不如前。從魏國人才流失的歷史說,吳起是第一個被魏國擠走的乾坤大才。
魏惠王后期,魏國尊賢風氣忽然復起。
魏武侯死時,魏國的廟堂土壤已經滋生出了內爭的種子,這便是魏武侯的兩個兒子,公子罌與公子緩爭位。這個公子罌,便是後來的魏惠王。公子罌得到了一個才能傑出的大夫王錯的擁戴效力,佔據了魏國河外的上黨與故中山國之地,公子緩失勢。可是,公子罌還沒來得及即位,韓趙兩軍便進攻魏國了。韓趙遵循晉國老部族相互吞噬的傳統,要趁魏國內亂之機滅魏而瓜分之。濁澤一戰,公子罌軍大敗,被韓趙兩軍死死包圍。然則,一夜天明,幾乎是在等死的公子罌卻看見兩支大軍竟然沒有了。事後得知,是兩國對於如何處置魏國意見相左。各自不悅而去。對這場本當滅魏而終未滅魏的詭異事變,戰國時評是:“君終無適子,其國可破也!”也就是說,魏武侯終究沒有堪當大任的兒子,魏國原本是可以破滅的。言外之意很顯然:沒有滅國,並不是公子罌的才能所致。然,公子罌不如此看,他將魏國大難不死歸結於二:一是天意,二是自家大才。是故,公子罌即位之後立即宣佈稱王,成了戰國時代第一個稱王的大國(自來稱王的楚國除外)。
魏惠王在位五十一年,可以分為三個時期:稱霸前期,衰落中期,遷都大梁之後的末期。第一時期是魏國的全盛霸權時期,大約二十餘年;其時白圭、公叔痤先後為相,龐涓為上將軍,率軍多次攻伐諸侯,威勢極盛,國力軍力毫無疑義地處於戰國首屈一指的地位。第二時期,以三次大戰連續失敗為轉折,魏國霸權一舉衰落。這三次大戰是圍魏救趙之戰、圍魏救韓之戰、秦國收復河西之戰。第三時期,以魏國畏懼秦國之勢遷都大梁始,是魏惠王的最後二十年。
總括魏惠王五十一年國王生涯之概貌,成敗皆在於用人。
魏惠王其人是戰國君主中典型的能才庸君。列位看官留意,歷史不乏那種極具才華而又極其昏庸的君主。秦漢之後,此等君主比比皆是,戰國之世亦不少見。魏惠王者,一個典型而已。魏惠王之所以典型,在於他具備了這種君主給國家帶來巨大破壞性的全部三個特徵:其一,聰敏機變,多大言之談,有足以顯示其高貴的特異怪癖,此所謂志大才疏而多欲多謀也,與真正的智慧低下的白痴君主相比(譬如後世的少年晉惠帝),此等“庸君”具有令人目眩的迷惑性,完全可能被許多人誤認為“英主”;其二,胸襟狹小,任人唯親與敬賢不用賢並存,外寬內忌。這一特徵的內在缺陷,幾乎完全被敬賢的外表形式所遮掩,當時當事很難覺察;其三,在位執政期長得令人窒息,一旦將國家帶入沼澤,只有漸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