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已經是部族諸侯林立了。若再延續百年,南海諸族必將陷入野蠻紛爭,淪為胡人匈奴一般的部族爭鬥。其時,南海必將成為華夏最為重大持久之內患,不說一治,只怕要想恢復天子諸侯制,也是難上加難也!”
“此間因由何在?”
“楚領南海數百年間,南海之民有兩大類:一為南下之越人,是為百越;二為南海原有諸族,向無定名。越人多聚閩中東海之濱,進入番禺、桂林、象地者不多,且與原住部族水火不容,爭鬥甚烈。南海原住諸族,無文字,無成法,木石漁獵,刀耕火種,尊崇巫師,幾如遠古蠻荒之族。楚國沿襲大族分治之古老傳統,非但不在南海之地設官立治,且為制衡所需,在大部族之間設定紛爭,埋下了諸多隱患。凡此等等,皆是淪入野蠻殺戮之根源。總歸說,不行文明,南海終將為患於華夏!”
“我行文明,該從何處著力?”
“根本一,不能奉行諸侯制。若行諸侯制,華夏無南海矣!”
“根本二?”
“大舉遷徙中原人口入南海,生髮文明,融合群族,凝聚根基!”
“遷中原人口入南海?”嬴政大覺突兀,顯然驚訝了。
須知此時六國方定,整個華夏大地人口銳減,楚國故地以外的北方人口更是緊缺。王綰李斯等已經在籌劃,要將三晉北河之民三萬家遷入榆中助耕,以為九原反擊匈奴之後援;還要將天下豪富大族十萬戶,遷入關中之地。儘管後一種並非人口原因,但此時人口稀少這一點是毫無疑問的。當此之時,王翦要將中原人口遷徙南海,且還要大舉遷徙,嬴政如何能不深感吃重?
“君上毋憂,且聽老臣之言。”王翦從容道,“老臣所言之遷徙,並非民戶舉族舉家南下之遷徙。那種遷徙,牛羊車馬財貨滾滾滔滔,何能翻越這萬水千山?老臣所言之遷徙,是以成軍人口南下。至多,對女子適當放寬。也就是說,以增兵之名南下,朝野諸般阻力將大為減少。”
“為何女子放寬年歲?”
“因為,女子越多越好。能做到未婚將士人配一女,則最佳。”
“老將軍是說,要數十萬將士在南海成家,老死異鄉?!”
眼看嬴政霍然站起不勝驚詫,王翦並無意外之感,望著遙遙青山緩緩地繼續說著:“君上,楚國擁南海廣袤之地,國力卻遠不如秦趙齊三大國,根本原因何在?便在名領南海,而實無南海。倘若楚國有效治理南海,如同秦國之有效治理巴蜀,其國力之雄厚,其人口之眾多,不可量也,中原列國安能抗衡?其時一天下者,安知非楚國焉!為華夏長遠計,若要真正地富庶強盛且後勁悠長,便得披荊斬棘於南海寶地,不使其剝離出華夏母體。而若要南海不剝離出去,便得在南海推行有效法治。而行法之要,必須得以大軍駐紮為根本。山重水複之海疆,大軍若要長期駐紮,又得以安身立命為根本。從古至今,男子有女便是家,沒有女子,萬事無根也……”
不知何時,王翦的話音停息了。
嬴政凝望著碩大的太陽緩緩掛上了遠山的林梢,思緒紛亂得難以有個頭緒。一陣溼漉漉的海風吹來,嬴政恍然轉身,正要喊趙佗送老將軍回去,卻見亭下已經空蕩蕩沒了王翦,山口只有趙高的身影了。嬴政一時彷徨茫然,徑自沿著亭外山道走了下去。走到半山,鳥瞰山下,環繞小城的那條清亮的大水如一條銀帶展開在無邊無際的綠色之中,臨塵小城偎著青山枕著河谷,在隱隱起伏的戰馬嘶鳴中,瀰漫出一種頗見神秘的南國意蘊。眼看夕陽將落,河谷軍營炊煙裊裊,嬴政的腳步不期然停住了,心頭竟怦然大動起來。他驚訝地發現,除了林木更綠水氣更大,這片河谷與關中西部太白山前的渭水河谷幾乎一模一樣……
驀然,軍營河谷傳來一陣歌聲,分明是那熟悉的秦風——
蒹葭蒼蒼 白露為霜
所謂伊人 在水一方
溯洄從之 道阻且長
溯游從之 宛在水中央……
和聲越來越多,漸漸地,整個河谷都響徹了秦人那特有的蒼涼激越的亢聲,混著嘶吼混著吶喊,一曲美不勝收的思戀之歌,在這道南天河谷變成了連綿驚雷,在嬴政耳邊轟轟然震盪。剎那之間,嬴政頹然跌坐在了山坡上……
旬日之後,太醫稟報說王翦元氣有所恢復,舟車北歸大體無礙了。
嬴政很高興,當夜立即來到幕府,決意要強迫這位老將軍隨他一起北歸。嬴政黑著臉對趙高下令,這輛車只乘坐上將軍與一名使女,行車若有閃失,趙高滅族之罪!趙高從來沒見過秦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