的面容顯出了一絲淡淡的笑意,“壯士報國,職責所在,老臣何能外之?戰國百餘年,老秦人流了多少血,天下人流了多少血,老臣能為兵戈止息克盡暮年之期,人生之大幸也!君上若是後悔,倒是輕看老臣了。”
“老將軍有此壯心,政無言以對了。”
“君上,老臣身臨南海年餘,深感南海融入中國之艱難也!”
“老將軍有話但說,若實在無力,仿效楚國盟約之法未嘗不可。”嬴政噹噹叩著酒案,心頭別有一番滋味,“一路南來,眼見我軍將士變形失色,嬴政不忍卒睹也!上將軍素來持重衡平,今日只說如何處置?若我軍不堪其力,嬴政當即下令班師北返……”
“不。君上且聽老臣之言。”王翦搖搖手勉力一笑,喝下了一碗司馬特為預備的白色汁液,輕輕搌拭了嘴角餘沫,頓時稍見精神,沉穩地道,“整個嶺南之地,足足當得兩個老秦國,其地之大,其物之博,實為我華夏一大瑰寶也!便說老臣方才飲的白汁,南海叫做椰子,皮堅肉厚,內藏汁水如草原馬奶子,甘之如飴,飲之下火消食,腹中卻無飢餓之感。將士們都說,這椰子活生生是南海奶牛!還有案上這黃甘蕉,還有這帶殼的荔枝,還有這紅鮮鮮的無名果,還有這橄欖果;還有諸多北人聞所未聞的大魚、大蝦、巨鯨等海物,更有蒼蒼林海無邊無際,珍稀之木幾無窮盡也!”王翦緩了一口氣,又道,“君上見我軍將士形容大變,威武盡失,其心不忍,老臣感佩之至。然則,老臣坦言,實則君上不知情也。北人但入南海之地,只要不得熱瘟之類怪病,瘦則瘦矣,人卻別有一番硬朗。老臣若非誤中魚毒,此前自覺身輕體健,比在中原之地還大見精神。將士們雖則黑了瘦了,然體魄勁健未嘗稍減,打起仗來,輕捷勇猛猶過中原之時!容顏服飾之變,多為水土氣候之故,非不堪折磨也。就實說,我軍將士遠征,除了思鄉之情日見迫切,老臣無以為計外,其餘艱難不能說沒有,然以秦人苦戰之風,不足道也!”
“噢?老將軍之言,我倒是未嘗想到。”
“君上關切老臣,悲心看事,萬物皆悲矣。”一句話,君臣兩人都笑了。王翦又說了南海之地的諸多好處,末了道,“番禺之南,尚有一座最大海島,人呼為海南島,其大足抵當年一個吳國。若連此島在內,南海數郡之地遠大於陰山草原。君上當知,當年先祖惠王獨具慧眼,接納司馬錯方略一舉並了巴蜀,秦始有一方天府之國,一座天賜糧倉。今君上已是天下君王,華夏共主,當為華夏謀萬世之利也。任艱任險,得治好南海。為華夏子孫萬世計,縱隔千山萬水,也不能丟棄南海!此,老臣之願也。”
“政謹受教。”案前蘆蓆的嬴政挺身長跪,肅然拱手。
穀風習習,嬴政心頭的厚厚陰雲變得淡薄了,心緒輕鬆了許多,吩咐趙高喚來遠遠守候在山口的趙佗,在亭下砍開了三個大椰子。嬴政親自給王翦斟滿了一碗椰汁,又吩咐趙高也品嚐一個,然後自己捧起一個開口的椰子仰著脖子灌了起來,不防椰汁噴濺而出,頓時灑得滿脖子都是。趙高驚呼一聲,連忙跑來收拾。嬴政卻一把推開趙高,饒有興致地仰天倒灌著,硬是喝完了一個椰子,末了著意品咂,一臉迷惘道:“甚味?淡淡,甜甜,沒味?沒味。”引得王翦趙高趙佗都呵呵笑了。嬴政素來好奇之心甚重,索性將案上的山果都一一品嚐一遍,末了舉著剝開皮的一截兒甘蕉煞有介事道:“還是這物事好,要再硬得些許,再扁得些許,便是果肉鍋盔了。”一句話落點,君臣四人一陣大笑。
松泛之間,王翦又喝下了一碗椰汁,靠著亭柱閉目聚斂精神。片刻開眼,氣色舒緩了許多。趙佗向趙高目光示意,兩人悄悄退到亭外去了。嬴政躊躇道:“老將軍病體未見痊癒,這裡風又大,不妨來日再議了。”王翦搖搖手道:“今日老臣精神甚好,得將話說完。日後,只怕難有如此機會了……”嬴政當即插言道:“老將軍何出此言,過幾日元氣稍有回覆,我親自護送老將軍北歸養息!”王翦勉力一笑:“君上,還是先說國事,老臣餘事不足道也。”嬴政素知王翦秉性穩健謙和,今日挺著病痛堅執密談,必有未盡之言,於是收斂心神,心無旁騖地轉入了正題。
“敢問老將軍,大治南海,要害何在?”
“君上問得好。老臣最想說的,正是這件事也!”
“老將軍……”
“君上,楚國領南海數百年,始終未能使南海有效融入中國。其治理南海之正規化,與周天子遙領諸侯無甚差異。甚至,比諸侯制還要鬆散。大多部族,其實只有徒具形式的朝貢而已。如此延續數百年,南海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