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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2部分

廷尉府,孰輕孰重?”叔孫通以問作答:“江水河水,孰大孰小?”周青臣一笑:“江亦大,河亦大,奈何?”叔孫通答:“兩大皆能入海,唯能決之者,長短也。”周青臣恍然:“如此說,謀之長遠,其勢明矣!”車行轔轔,兩人不約而同地大笑了一陣,又異口同聲說了一句:“正道悠長,《呂氏春秋》也!”

柳林中擺開了恭賀皇帝即位的盛宴,酒是丞相府賞賜的。

王綰已經白髮蒼蒼了。自從對六國大戰開始,十年之間,王綰全副身心地運籌著秦國政事,從未在四更之前走進過寢室。戰國通例,官員奉事五日歇息一日,此所謂“五日得一休沐”也。秦國勤政,六日歇息一日。可王綰自從做了丞相,卻從來沒有歇息過一日,縱是火熱的年節,都守在政事廳不敢離開也不能離開。王綰只有一個心思,丞相府須得一肩挑起千頭萬緒的政事,好教秦王李斯等全力謀劃戰勝之道。然則,不知從何時起,王綰有了一種感覺——對這個秦王,他越來越陌生了。滅楚之後,這種陌生感突兀地鮮明起來。就實說,王綰與秦王從來沒有過重大歧見,諸般政事之默契一如既往,然則,這種陌生感卻揮之不去。思緒飄向遠方,不經意間,王綰似乎也想明白了:秦王事事圖創新,自己卻似乎事事都循著常規與傳統。陌生之感,由此生焉。十幾年來,自己似乎沒有出過一次令人耳目一新的謀劃。與李斯尉繚兩位大謀臣相比,自己確實少了些獨具慧眼的長策大略。在預謀政事上,王綰也似乎總跟不上秦王大跨度的步幅,至少是很感吃力。凡此等等,都是實情,但王綰依然相信,這不是陌生之感的源頭。以秦王秉性,若僅僅是如此這般,他早早已經明說了。

滅楚之後,秦王將李斯擢升為廷尉,且顯然將廷尉府變成了統籌新治的軸心,這教王綰很不是滋味。李斯的功績才具,王綰是認同的。就廷尉府的職責權力而言,秦王也沒有逾越法度。然則,新朝圖治這般重大而涉及全域性的謀劃,廷尉府難道比總攬國事的丞相府更合適麼?顯然不是。此間之要,人事也。人事之要,政見心界也。

王綰與秦王之間,有著一道雙方都明白的心界鴻溝。這道鴻溝,與其說是實際政見不合,毋寧說是所奉信念不同。王綰信奉《呂氏春秋》,秦王則信奉《商君書》。這兩部治國經典的差異,生髮了王綰與秦王之間難以彌合的心界鴻溝。兩部經典的差異有多大,這道心界鴻溝便有多深。當年,王綰是奉呂不韋之命,到太子嬴政身邊做太子府丞的。很長時間裡,王綰都是呂不韋與少年太子少年秦王之間的有效橋樑。秦王親政後,《呂氏春秋》事件發作,王綰沒有跟呂不韋走,而是選擇了輔佐秦王。但是,王綰卻不因人廢言,對《呂氏春秋》所闡發的治世大道,王綰始終是信奉的。即或在秦王面前,王綰也從來沒有隱瞞過。對此,秦王當然是清楚的。可是,秦王從來沒有因為王綰信奉《呂氏春秋》而減弱對王綰的倚重。否則,王綰何以能做十餘年的丞相?直至封賞功臣,直至秦王變成了皇帝,王綰的丞相之職也未見動搖跡象。

久歷風霜的王綰看得明白,秦王對自己,一如當年對呂不韋:只要你不將治學信念化作不同政見,不將政見化作事端,永遠都不會有事。也就是說,只要王綰目下安於現狀,不將自己心頭突突躥跳的信念搬出來變為政見,天下首任丞相是無可動搖的。

難處在於,王綰摁不住這頭在心頭躥跳的鉅鹿。

滅楚之後,王綰有了一種越來越清晰的感覺:天下到了歧路亡羊之時,必得有人出來說話!目下,能夠擔當這個說話者職責的,大約只有自己了。博士們分量不足,奏對又往往陷於虛浮。元老大臣們失之淺陋,無以論證大道。即或是目下領事的一班重臣。其學問見識也沒有一個人足以抗衡李斯,不足以發端大事。只有王綰,根基是老秦名士,少年入仕而歷經四王,資格威望足以匹敵任何元老勳貴,論治學見識,王綰是呂不韋時期頗具名望的才士。最要緊的是,只有王綰清楚地明白新朝圖治的實際要害何在,不至於不著邊際地虛空論政,反倒引起群臣譏諷。王綰隱隱地覺得,這是上天的冥冥之意,這是無數聖賢典籍的殷殷之心。天道在前,聖賢在前,丞相權力徹侯爵位何足道哉!

“諸位,皇帝即位,圖治天下,何事最為根本?”

“治式——”

酒宴剛一開始,王綰一句問話便將來意揭示明白。博士們不約而同地昂揚應答,顯然也明白告訴了王綰,他們是有準備的。王綰一時大為欣慰,一改很少痛飲的謹慎之道,與博士們先連飲了三大爵,以表對皇帝即位的慶賀。置爵於案,王綰慨然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