悠揚肅穆的鐘鼓雅樂聲起,謁者導引著大臣們始從郎中夾道中走進殿門,直達陛下。武臣以通武侯王賁為首,依爵次列於陛下西方;文臣以徹侯王綰為首,依爵次列於陛下東方,兩兩相向肅立。所有大臣列就,謁者僕射(總掌贊禮官)面向大殿屏後一躬,高呼:“皇帝御駕起——”幾名臚傳遂接連高呼,呼聲迭次向後盪出。傳呼聲落點,皇帝坐在特製的車輛(輦)中,由六名內侍推車,六名侍女高舉著車蓋一般的傘蓋徐徐而出,恍若天神。帝輦一動,殿中的皇室衛士一齊高舉旗幟,郎中們一齊長呼:“警——”皇帝輦徐徐推至帝座前,頭戴通天冠,身著特定御服,腰繫長劍的皇帝被內侍扶持下輦,穩健地步登帝座,肅然面南。皇帝坐定,謁者僕射高宣:“皇帝即位,百官奉賀——”於是,天子雅樂大起,謁者導引著兩列大臣分三班向皇帝朝賀:首班最高侯爵,次班大庶長至左庶長,再次五大夫至官大夫;每班朝賀皆撲拜於地,高呼:“皇帝萬歲——”謂之山呼。分班次朝賀完畢,大臣們依爵次魚貫進入事先寫好名號且各自固定的座案就座。百官坐定,謁者僕射又高呼:“法酒上壽——”雅樂再度大起,謁者依次導引爵位最高的九位功臣,分別向皇帝賀壽,頌禱皇帝萬歲萬歲;每賀,其餘百官必須高聲同誦萬歲。此謂之觴九行,或謂之九觴。整個朝儀過程,有執法御史不斷巡視,舉凡儀態不合法度之官員,立即被導引出大殿。故此,沒有一個人敢輕慢喧譁,肅穆得太廟祭祀一般。九觴之後,謁者僕射高呼:“罷酒——”於是,酒具撤去。
謁者僕射再度高呼:“皇帝下詔——”這才輪到皇帝開口了。
“太過繁冗。明日重新大朝,再議國事。”
輪到皇帝開口,皇帝卻煩躁了,拍案兩句話,不坐帝輦徑自走了。
皇帝揮汗如雨地走了,舉殿大臣鬨然笑了起來,一邊紛紛攘攘地擦拭著額頭汗水,一邊揶揄嘲笑著煞有介事的博士們。“熱死人也!大熱天硬教人穿這大袍子!”“這叫甚慶典,折騰得人路都不會走了!”“鳥個典!擺著酒不教人喝!活饞人!”“那叫法酒!你不是九侯能喝麼?”“九侯如何,也才一人一爵!”“誰弄的這朝儀?氣死人也!”“不折騰我等老胳膊老腿,人博士憑甚立功?”“博士博士,狗屎不如!”
不知誰高聲貶損了一句,殿中一陣鬨然大笑,大臣們紛紛抹著汗水去了。漸漸地,大殿中只有博士僕射周青臣與叔孫通等一班博士了。周青臣很是難堪,大步走向還在歸置大殿的謁者、御史與郎中們,黑著臉高聲道:“群臣對皇帝大不敬,御史親見,為何不緝拿問罪!”領班御史丞轉過身來哈哈大笑道:“朝儀已罷,說幾句閒話也問罪?虧了你老博士飽讀詩書也!”其餘郎中謁者也紛紛笑嚷:“受教受教,皇帝沒蓋偌大國獄,拿人關到博士府去,你管飯也!”旁邊叔孫通頗是機變,過來一拱手低聲道:“稟報僕射,丞相拜謁學宮,尚等我等議事。”周青臣心頭驚喜,佯作氣哼哼一甩大袖,就勢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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①給事中,秦王室官職,掌宮內事務,多由宦官擔任。呂不韋時期,嫪毐任此職。
②典則,意同典章,出自《尚書·五子之歌》:“有典有則。”典章一詞,後世隋代始有。
四、呂氏眾封建說再起 帝國朝野爭鳴天下治式
整整一個午後,博士學宮都瀰漫著一種亢奮氣息。
丞相王綰親自拜謁學宮,本來就是一件非同小可的盛事。然最令學宮感奮的,還是丞相親邀博士們會商一件根本大事:新朝圖治,當在天下推行何種治式?老丞相說得很明白,典則也好,朝儀也好,皆無涉根本,無須糾纏。國家根本在治式,透徹論定治式,才是博士學宮真正功勞。年餘以來,博士們已經察覺出,新朝的大勢越來越微妙了。博士們原以為天經地義的諸侯制,在新朝卻被莫名其妙地擱置了,秦王首朝封賞,竟然沒有諸侯一說。然則,秦王也沒有說不行諸侯制,放下的話是,容後一體決之。這就是說,事情尚在未定之中,各方還都沒有形成政見方略。同時,法權在握的廷尉府傳出的訊息是:李斯與一班親信吏員日夜揣摩天下郡縣,似有謀劃郡縣制之象。此時的秦王,依舊沒有明白定策。從南海歸來後,秦王除了確定典則與皇帝大典朝儀,對最為重大的治式事宜,始終未置可否。如此微妙情勢之下,又逢皇帝剛剛即位之日,位高權重的老丞相親自拜謁學宮且明白會商大事,此間究竟蘊藏著何等奧秘?
在從王城回來的路上,周青臣著意邀叔孫通同車。車行幽靜處,周青臣突兀問:“足下以為,丞相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