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的吼叫是,李牧!記住李牧!血仇!
……
幕府聚將廳一片沉寂,如同戰場後的血色幽谷。
幕府外黑壓壓站滿了校尉頭目,他們是為戰場失帥而自請處罰。天下軍法通例:主帥戰死,將佐與護衛無過;主帥被俘抑或失蹤,將佐治罪,護衛斬首。目下主將樊於期活不見人死不見屍,突圍將士豈能安寧?老桓齕回師途中突聞戰報,先是暴跳如雷,之後大放悲聲,若非兩個司馬死死抱住,那口精鐵長劍眼看便插進了肚腹。從戰報傳來,截至秦王與王翦趕到,整個關外大軍三日三夜不吃不喝地漫遊在幕府營地,搜尋接應突圍逃生者、救治傷殘者、埋葬有幸逃回而死在軍營者,殘兵將佐痛悔請罪,未遇劫難者激昂請戰,整個營地既如死寂的幽谷又如焦躁的山火,憤激混亂不知所措。秦王來到,將士聞訊雲集而來,卻都死死地沉寂著。儘管有待處置的緊急軍務太多太多,但有秦王親臨,大將們誰也不好先說如何如何。不是不敢說,而是誰都清楚,這是秦王親政之後的第一次敗績,敵方是與秦軍試手的神秘的李牧,秦軍大將則是備受秦王器重的老將樊於期,牽涉多多幹系重大,驟然之間誰也不好掂量這次敗績對目下秦國秦軍的影響以及對於未來的分量。
“將士都在轅門外?”嬴政終於開口了,似乎剛剛從沉睡中醒來。
鬚髮散亂面色蒼白的老桓齕默默地點了點頭。
“走!本王要對將士說話。”秦王舉步便走。
眼看老桓齕懵懂不知所以,王翦低聲急迫地提醒:“號令全軍聚集!”
老桓齕如夢方醒,拳頭一砸白頭赳赳出帳。片刻之間長號大起,軍營各方默默忙碌的兵士們轟隆隆聚來,轅門外的大軍校場倏忽大片茫茫松林。沒有號令,沒有司禮,黑壓壓的甲冑叢林肅然靜寂,唯有千人將旗在叢林中獵獵風動。
走出幕府,年青的秦王沒有與任何一個大將說話,也制止了中軍司馬將要宣示的程式禮儀,徑自穩健地踏上了一輛只升高到與幕府頂端堪堪平齊的雲車,高亢結實的秦音便激昂地迴盪起來:“將士們,我是秦王嬴政!本王知道,大軍首戰大敗,將士們都想知道我這個秦王如何說法,否則人人不安。唯其如此,本王今日暢明說話,歸總只有三句。第一句,勝敗乃兵家常事!當年沒有胡傷的對趙閼與之敗,寧有舉國協力的長平大捷?本戰,大將謀劃無差,兵士協力死戰,不依無端戰敗論罪。第二句,秦軍有了勁敵,大好!李牧邊軍能在我軍全無覺察之下突襲成功,堪為秦軍之師也!秦軍要師李牧而後勝李牧,便是天下無敵!第三句,秦國既定方略不變,關外大軍還是關外大軍,哪裡跌倒,哪裡爬起來!!”
黑色叢林沉寂著,秦軍將士們熱淚盈眶地期待著秦王繼續說下去。嬴政卻戛然而止,大步走下了雲車。便在秦王舉步之間,十萬大軍的老誓吼聲驟然爆發了,如滾滾沉雷如隆隆戰鼓如茫茫呼嘯,士兵將佐們幾乎喊啞了嗓子,久久矗在校軍場不願散去。
夜幕降臨,幕府聚將廳的君臣會議開始了。
李斯是在接到戰報後快馬兼程趕來的,心緒沉重得無以復加。在轅門口外,李斯恰恰聽到了秦王對三軍將士的慷慨之說,心下雖然長吁一聲,卻一直沒有說話。老桓齕是憤激悲愴羞愧折磨得有些懵懂,鐵板著臉緊咬著牙不知如何。王翦與左軍大將屠雎倒是沉穩如常,矗在趙國板圖前一動不動,卻也一直沒有說話。
“上將軍,肥下之地宜於伏擊麼?”嬴政一陣轉悠,終於打破沉默。
“不,不宜。”王翦顯然還沉溺在深深思慮之中。
“你說不宜,李牧為何就宜了?”
“臣所謂不宜,是以兵法而言。”王翦已經回過神來,指點著板圖道,“君上且看,這是恆山郡,滋水從西北向東南流過,滹池水從西向東流過,兩水交匯處的滹池水南岸,便是肥城,肥城之南統稱肥下。此地方圓百里,盡皆低緩山塬,多是說平不平說陡不陡的小山丘,除了尋常林木,一無峽谷險地,二無隘口要道。依據兵法,實在不足謂奇險之地。然則,偏偏在這般尋常地帶,李牧卻能隱藏十餘萬大軍發動突襲,其中奧秘,臣一時難於道明。”
“老將軍以為如何?”嬴政平靜地坐進了大案。
“咳!肥下實在沒甚稀奇,陰溝翻船!”老桓齕的生鐵拳頭砸得將案咣噹大響,“但凡秦軍老將老卒,誰都將趙國趟得熟透。邯鄲城門有幾多鐵釘,老兵都數得上來!那肥下山地非但無險,還是個敞口子四面不收口。誰在肥下做伏擊戰場,直一個瘋子!李牧就是瘋子!老夫看,他定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