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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0部分

的秦篆架構得法度森嚴汪洋嵯峨,令人不得不驚歎世間文字竟有如此靈慧陽剛之美境!然則,年青的秦王所矚目者,卻不是文字之美。他對字寫得如何向無感覺,只知道李斯的字人人讚許,好在何處,他實在不知所以。他之所以久久釘在石柱之下,是對這篇文字湧流出的別樣精神感慨萬端。

積微,月不勝日,時不勝月,歲不勝時。凡人好敖慢小事,大事至,然後興之務之。如是,則常不勝夫敦比於小事者矣!何也?小事之至也數,其懸日也博,其為積也大。大事之至也希,其懸日也淺,其為積也小。故善日者王,善時者霸,補漏者危,大荒者亡!故,王者敬日,霸者敬時,僅存之國危而後戚之。亡國至亡而後知亡,至死而後知死,亡國之禍敗,不可勝悔也。霸者之善著也,可以時託也。王者之功名,不可勝日誌也。財物貨寶以大為重,政教功名者反是,能積微者速成。詩曰:“德如毛,民鮮能克舉之。”此之謂也。

嬴政讀過《荀子》的若干流傳篇章,卻從來沒有讀過如此一篇。

那夜書房小宴,當李斯第一次鏗鏘唸完這段話,並將這段話作為他入主中樞後第一次提出的為政方略之根基時,嬴政愣怔良久,一句話也沒說。那場小宴,是在王綰與李斯歷經三日忙碌順利交接後的當晚舉行的,是年青的秦王為新老兩位中樞大臣特意排下的開局宴。主旨只有一個:期盼新丞相王綰與新長史李斯在冬日預為鋪排,來春大展手腳。酒過數巡,諸般事務稟報叮囑完畢,嬴政笑問一句:“廟堂大柱俱為新銳,兩卿各主大局,來年新政方略,敢請兩位教我。”王綰歷來老成持重,那夜卻是赳赳勃發,置爵慨然道:“君上親政,虛數五年,糾纏國中瑣細政事太多,以致大秦遲遲不能東出,國人暮氣多生。而今荒旱饑饉已過,廟堂內政亦整肅理順,來年便當大出關東,做他幾件令天下變色的大事,震懾山東六國,長我秦人志氣!”嬴政奮然拍案:“好!五年憋悶,日日國中瑣事糾纏,嬴政早欲大展手腳!兩位但說,從何處入手!”王綰紅著酒臉昂昂道:“唯其心志立定,或大軍出動,或邦交斡旋,事務謀劃好說!”嬴政大笑一陣,突然發現李斯一直沒說話,眉宇間似乎還隱隱有憂慮之相,不禁揶揄:“先生新入中樞,莫非怕嬴政不好相與乎!”

“臣所憂者,王有急功之心也。”李斯坦然地看著嬴政。

“先生何意?欲做大事便是急功?”議政論事,嬴政從來率直不計君臣。

“臣所憂者,王之見識有差也。”李斯很平靜。

“怪亦哉!何差之有?”嬴政一旦認真,那雙特有細眼分外凌厲。

“長史,你不明不白究竟要說甚?”王綰顯然有些不悅。

“臣啟君上。”李斯沒有理會王綰,一拱手徑直說了下去,“強國富民一天下,世間最大功業也。欲成此千秋功業,尋常人皆以為,辦好大事是根基所在。其實不然,大功業之根基,恰恰在於認真妥當地做好每件小事。臣所謂君上見識有差,便在於君上已經有不耐瑣細之心,或者,君上對幾年之間的邦國政務評判有差。此等見識瀰漫開去,大秦功業之隱憂也。臣之所憂,唯在此處,豈有他哉!”

“大業以小事為本?未嘗聞也!”王綰第一次拍案了。

“新說……先生說下去。”嬴政似乎捕捉到了一絲亮光。

“臣請唸誦一文。”

嬴政點了點頭,思緒還纏繞在李斯方才的新說中。

李斯咳嗽一聲,竭力用略帶楚音的雅言唸誦了那篇短文。

嬴政默然良久。

“此文何典?”王綰皺起了眉頭。

“我師荀子《強國篇》之一章。”

“怪也!大事不成王業,小事速成王業?這說得通麼?”王綰兀自嘟噥。

李斯很認真地回答了王綰的困惑:“丞相,此論主旨,非是說大事無關緊要,實是說小事最易為人輕慢疏忽。對於廟堂君臣,大事者何?征伐也,盟約也,滅國也,變法也,靖亂也。凡此大事,少而又少,甚或許多君主一生不能遇到一件。小事者何?法令推行、整飭吏治、批處公文、治災理民、整軍經武、公平賞罰、巡視田農、修葺城防、獎勵農工、激發士商、移風易俗、衣食起居等等等等。凡此小事日日在前,疏忽成習,必致荒政而根基虛空。其時大事一旦來臨,必是臨渴掘井應對匆匆,如何能以強國大邦之氣象成功處置?是故,欲王天下,積微速成。不善小政而專欲大政者,至多成就小霸之業,不能一天下也!”

“依你所言,新局為政方略何在?”王綰又皺起了眉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