取經的革命戰士許久才明白王一生原來是個棋呆子,就有人請了去
外省會一些江湖名手。交手之後,各有勝負,不過呆子的棋據說是越下越精了。只可惜全國
忙於革命,否則呆子不知會有什麼造就。
這時我旁邊的人也明白對手是王一生,連說不下了。王一生便很沮喪。我說:“你妹妹
來送你,你也不知道和家裡人說說話兒,倒拉著我下棋!”王一生看著我說:“你哪兒知道
我們這些人是怎麼回事兒?你們這些人好日子過慣了,世上不明白的事兒多著呢!你家父母
大約是捨不得你走了?”我怔了怔,看著手說:“哪兒來父母,都死球了。”我的同學就添
油加醋地敘了我一番,我有些不耐煩,說:“我家死人,你倒有了故事了。”王一生想了
想,對我說:“那你這兩年靠什麼活著?”我說:“混一天算一天。”王一生就看定了我
問:“怎麼混?”我不答。
呆了一會兒,王一生嘆一聲,說:“混可不易。一天不吃飯,棋路都亂。不管怎麼說,
你父母在時,你家日子還好過。”我不服氣,說:“你父母在,當然要說風涼話。”我的同
學見話不投機,就岔開說:“呆子,這裡沒有你的對手,走,和我們打牌去吧。”呆子笑一
笑,說:“牌算什麼,瞌睡著也能贏你們。”我旁邊兒的人說:“據說你下棋可以不吃
飯?”我說:“人一迷上什麼,吃飯倒是不重要的事。大約能幹出什麼事兒的人,總免不了
有這種傻事。”王一生想一想,又搖搖頭,說:“我可不是這樣。”說完就去看窗外。
一路下去,慢慢我發覺我和王一生之間,既開始有互相的信任和基於經驗的同情,又有
各自的疑問。他總是問我與他認識之前是怎麼生活的,尤其是父母死後的兩年是怎麼混的。
我大略地告訴他,可他又特別在一些細節上詳細地打聽,主要是關於吃。例如講到有一次我
一天沒有吃到東西,他就問:“一點兒都沒吃到嗎?”我說:“一點兒也沒有。”他又問:
“那你後來吃到東西是在什麼時候?”我說:“後來碰到一個同學,他要用書包裝很多東
西,就把書包翻倒過來騰乾淨,裡面有一個幹饅頭,掉在地上就碎了。我一邊兒和他說話,
一邊兒就把這些碎饅頭吃下去。不過,說老實話,乾燒餅比干饅頭解飽得多,而且頂時候
兒。”他同意我關於乾燒餅的見解,可馬上又問:“我是說,你吃到這個幹饅頭的時候是幾
點?過了當天夜裡十二點嗎?”我說:“噢,不。是晚上十點吧。”他又問:“那第二天你
吃了什麼?”我有點兒不耐煩。講老實話,我不太願意複述這些事情,尤其是細節。我覺得
這些事情總在腐蝕我,它們與我以前對生活的認識太不合轍,總好像是在嘲笑我的理想。我
說:“當天晚上我睡在那個同學家。第二天早上,同學買了兩個油餅,我吃了一個。上午我
隨他去跑一些事,中午他請我在街上吃。晚上嘛,我不好意思再在他那兒吃,可另一個同學
來了,知道我沒什麼著落,硬拉了我去他家,當然吃得還可以。怎麼樣?還有什麼不清
楚?”他笑了,說:“你才不是你剛才說的什麼‘一天沒吃東西’。你十二點以前吃了一個
饅頭,沒有超過二十四小時。更何況第二天你的伙食水平不低,平均下來,你兩天的熱量還
是可以的。”我說:“你恐怕還是有些呆!要知道,人吃飯,不但是肚子的需要,而且是一
種精神需要。不知道下一頓在什麼地方,人就特別想到吃,而且,餓得快。”他說:“你家
道尚好的時候,有這種精神壓力嗎?恐怕沒有什麼精神需求吧?有,也只不過是想好上再
好,那是饞。饞是你們這些人的特點。”我承認他說得有些道理,禁不住問他:“你總在說
你們、你們,可你是什麼人?”他迅速看著其他地方,只是不看我,說:“我當然不同了。
我主要是對吃要求得比較實在。唉,不說這些了,你真的不喜歡下棋?何以解憂?唯有象
棋。”我瞧著他說:“你有什麼憂?”他仍然不看我,“沒有什麼憂,沒有。‘憂’這玩意
兒,是他媽文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