的佐料兒。我們這種人,沒有什麼憂,頂多有些不痛快。何以解不痛快?唯
有象棋。”
我看他對吃很感興趣,就注意他吃的時候。列車上給我們這幾節知青車廂送飯時,他若
心思不在下棋上,就稍稍有些不安。聽見前面大家拿吃時鋁盒的碰撞聲,他常常閉上眼,嘴
巴緊緊收著,倒好像有些噁心。拿到飯後,馬上就開始吃,吃得很快,喉節一縮一縮的,臉
上繃滿了筋。常常突然停下來,很小心地將嘴邊或下巴上的飯粒兒和湯水油花兒用整個兒食
指抹進嘴裡。若飯粒兒落在衣服上,就馬上一按,拈進嘴裡。若一個沒按住,飯粒兒由衣服
上掉下地,他也立刻雙腳不再移動,轉了上身找。這時候他若碰上我的目光,就放慢速度。
吃完以後,他把兩隻筷子吮淨,拿水把飯盒衝滿,先將上面一層油花吸淨,然後就帶著安全
到達彼岸的神色小口小口的呷。有一次,他在下棋,左手輕輕地叩茶几。一粒幹縮了的飯粒
兒也輕輕地小聲跳著。他一下注意到了,就迅速將那個飯粒兒放進嘴裡,腮上立刻顯出筋
絡。我知道這種乾飯粒兒很容易嵌到槽牙裡,巴在那兒,舌頭是趕它不出的。果然,呆了一
會兒,他就伸手到嘴裡去摳。終於嚼完,和著一大股口水,“咕”地一聲兒嚥下去,喉節慢
慢地移下來,眼睛裡有了淚花。他對吃是虔誠的,而且很精細。有時你會可憐那些飯被他吃
得一個渣兒都不剩,真有點兒慘無人道。我在火車上一直看他下棋,發現他同樣是精細的,
但就有氣度得多。他常常在我們還根本看不出已是敗局時就開始重碼棋子,說:“再來一盤
吧。”有的人不服輸,非要下完,總覺得被他那樣暗示死刑存些僥倖。他也奉陪,用四五步
棋逼死對方,說:“非要聽‘將’,有癮?”
我每看到他吃飯,就回想起傑克·倫敦的《熱愛生命》,終於在一次飯後他小口呷湯時
講了這個故事。我因為有過飢餓的經驗,所以特別渲染了故事中的飢餓感覺。他不再喝湯,
只是把飯盒端在嘴邊兒,一動不動地聽我講。我講完了,他呆了許久,凝視著飯盒裡的水,
輕輕吸了一口,才很嚴肅地看著我說:“這個人是對的。他當然要把餅乾藏在褥子底下。照
你講,他是對失去食物發生精神上的恐懼,是精神病?不,他有道理,太有道理了。寫書的
人怎麼可以這麼理解這個人呢?傑……傑什麼?嗯,傑克·倫敦,這個小子他媽真是飽漢子
不知餓漢飢。”我馬上指出傑克·倫敦是一個如何如何的人。他說:“是呀,不管怎麼樣,
像你說的,傑克·倫敦後來出了名,肯定不愁吃的,他當然會叼著根菸,寫些嘲笑飢餓的故
事。”我說:“傑克·倫敦絲毫也沒有嘲笑飢餓,他是……”他不耐煩地打斷我說:“怎麼
不是嘲笑?把一個特別清楚飢餓是怎麼回事兒的人寫成發了神經,我不喜歡。”我只好苦
笑,不再說什麼。可是一沒人和他下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