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格,正待伸手拉我,忽然大叫:
“棋呆子,你怎麼在這兒?你妹妹剛才把你找苦了,我說沒見啊。沒想到你在我們學校這節
車廂裡,氣兒都不吭一聲。你瞧你瞧,又下上了。”
棋呆子紅了臉,沒好氣地說:“你管天管地,還管我下棋?走,該你走了。”就又催促
我身邊的對手。我這時聽出點音兒來,就問同學:“他就是王一生?”同學睜了眼,說:
“你不認識他?唉呀,你白活了。你不知道棋呆子?”我說:“我知道棋呆子就是王一生,
可不知道王一生就是他。”說著,就仔細看著這個精瘦的學生。王一生勉強笑一笑,只看著
棋盤。
王一生簡直大名鼎鼎。我們學校與旁邊幾個中學常常有學生之間的象棋廝殺,後來拚出
幾個高手。幾個高手之間常擺擂臺,漸漸地,幾乎每次冠軍就都是王一生了。我因為不喜歡
象棋,也就不去關心什麼象棋冠軍,但王一生的大名,卻常被班上幾個棋簍子供在嘴上,我
也就對其事蹟略聞一二,知道王一生外號棋呆子,棋下得神不用說,而且在他們學校那一年
級裡數理成績總是前數名。我想棋下得好而且有個數學腦子,這很合情理,可我又不信人們
說的那些王一生的呆事,覺得不過是大家尋逸聞鄙事,以快言論罷了。後來運動起來,忽然
有一天大家傳說棋呆子在串連時犯了事兒,被人押回學校了。我對棋呆子能出去串連表示懷
疑,因為以前大家對他的描述說明他不可能解決串連時的吃喝問題。
可大家說呆子確實去串連了,因為老下棋,被人瞄中,就同他各處走,常常送他一點兒
錢,他也不問,只是收下。後來才知道,每到一處,呆子必要擠地頭看下棋。看上一盤,必
要把輸家擠開,與贏家殺一盤。初時大家見他其貌不揚,不與他下。他執意要殺,於是就
殺。幾步下來,對方出了小汗,嘴卻不軟。呆子也不說話,只是出手極快,像是連想都不
想。待到對方終於閉了嘴,連一圈兒觀棋的人也要慢慢思索棋路而不再支招兒的時候,與呆
子同行的人就開始摸包兒。大家正看得緊張,哪裡想到錢包已經易主?待三盤下來,眾人都
摸頭。這時呆子倒成了棋主,連問可有誰還要殺?有那不服的,就坐下來殺,最後仍是無一
盤得利。
後來常常是眾人齊做一方,七嘴八舌與呆子對手。呆子也不忙,反倒促眾人快走,因為
師傅多了,常為一步棋如何走自家爭吵起來。就這樣,在一處呆子可以連殺上一天。後來有
那觀棋的人發覺錢包丟了,鬧嚷起來。慢慢有幾個有心計的人暗中觀察,看見有人掏包,也
不響,之後見那人晚上來邀呆子走,就發一聲喊,將扒手與呆子一齊綁了,由造反隊審。呆
子糊糊塗塗,只說別人常給他錢,大約是可憐他,也不知錢如何來,自己只是喜歡下棋。審
主看他呆像,就命人押了回來,一時各校傳為逸事。後來聽說呆子認為外省馬路棋手高手不
多,不能長進,就託人找城裡名手近戰。有個同學就帶他去見自己的父親,據說是國內名
手。名手見了呆子,也不多說,只擺一副據說是宋時留下的殘局,要呆子走。呆子看了半
晌,一五一十道來,替古人贏了。名手很驚訝,要收呆子為徒。不料呆子卻問:“這殘局你
可走通了?”名手沒反應過來,就說:“還未通。”呆子說:“那我為什麼要做你的徒
弟?”
名手只好請呆子開路,事後對自己的兒子說:“你這同學倨傲不遜,棋品連著人品,照
這樣下去,棋品必劣。”又舉了一些最新指示,說若能好好學習,棋鋒必健。後來呆子認識
了一個撿爛紙的老頭兒,被老頭兒連殺三天而僅贏一盤。呆子就執意要替老頭兒去撕大字報
紙,不要老頭兒勞動。不料有一天撕了某造反團剛貼的“檄文”,被人拿獲,又被這造反團
栽誣於對立派,說對方“施陰謀,弄詭計”,必討之,而且是可忍,孰不可忍!對立派又陰
使人偷出呆子,用了呆子的名義,對先前的造反團反戈一擊。一時呆子的大名“王一生”貼
得滿街都是,許多外省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