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鐵梅的嘴邊說:“侄子給你拜年了,你今天就該多吃點,咱家有的是糧食。我會種地,我能搬動大碌碡,有的是力氣,一個人可以頂三個人幹,就該娶你這樣的俊媳婦。咱不入社,你別不同意。樹大了分杈,人多了分家,湊在一起都不幹活。我能入社嗎?不幹活跟我這幹活的一樣分柴禾、分糧食。我一個人幹三個人的活,也不多記工分。咱不想沾別人的光,別人也甭想沾咱的光。你睜眼看著吧!入社的人長不了,總有一天跟我一樣單幹。一個和尚挑水吃,兩個和尚抬水吃,三個和尚沒水吃。你看不見社裡人的糧食越分越少,而咱家的糧食越來越多,多得快要盛不下了。咱不愁吃喝,就愁你沒給我生個胖小子,百年之後,恐怕沒人給咱扛幡,恐怕沒人給咱上墳燒紙,清明節沒人給咱添墳……”txt電子書分享平臺
第二章 瘋子(15)
我對瘋子叔的話一點不感興趣,轉身就要往外走。他忙放下那張年畫,攔住我說:“先別走,我還沒給你壓歲錢呢。”
在我的記憶裡,上學前的年齡,年年奶奶總是給我壓歲錢,多則一塊,少則五毛,一年比一年地減少,後來就一分都不給了。嬸子沒過門時給過一塊的壓歲錢,還讓媽媽要了過去。我不明白奶奶為什麼變得越來越摳兒,爺爺也變得越來越小氣,連個盛鉛筆的小鐵盒都捨不得給買,竟讓人使那盛藥的紙盒,用不長就壞的。
瘋子叔把兩塊錢的新票塞到我手裡。
瘋子叔過年都捨不得吃頓肉餃子,我怎麼能要他的兩塊錢呢?
我不要,瘋子叔死活不幹。
我攥著兩塊錢走出散發著黴味的屋子,見瘋子叔沒有跟出來,就把那兩塊錢放在鍋臺上,才匆匆地離開了。
大年初一給瘋子叔拜年的事,我從來沒跟家裡的大人說過,也沒跟小夥伴們說過。
9
麥子剛要吐穗的季節,瘋子叔死了,死在坑邊的吃水井裡。
老年間留下的那口吃水井,一丈多深的井壁上長了一層綠苔。全村人以前都吃裡面的水,水又苦又鹹。每當敲鐘集合之前或者是收工以後,挑水的人幾乎要排隊。遇到乾旱的年景,去晚了就挑不到水吃。每年麥子剛要吐穗的季節,基本上都要淘一次井。淘井由村裡的男勞力來幹,由各生產隊的隊長分派,像幹別的農活一樣掙工分。淘井人少了不行,有在井下清理淤泥的,有在上面透過固定的滑輪往上拉水斗子的,有在井口等著倒水泥斗子的……人們互相配合才能完成淘井的任務。淘井是瘋子叔唯一與村人合作的一項勞動,每次都少不了他。無論是下井清理淤泥,還是在上面拉韁繩,他幾乎都是一個人頂三個人幹。一年前村裡打了一眼機井,機井坐落在村子的西北角,既澆地又供村人吃水。電機一轉動,機井的水就從膠皮管子裡嘩嘩地往外冒。奶奶說機井水像放了糖一樣甜。全村人都不吃原來磚井裡的水,都挑機井的水吃,惟獨瘋子叔是個例外,每天早晨照樣到磚井裡去挑水,從來沒有喝過一口機井水。
原來的磚井在村人眼裡等於作廢了,一些調皮的孩子就扒井沿上的磚往井裡扔。我也曾幹過那事,把磚隨手往裡面一扔,就能聽到下面傳來悅耳的咕咚聲。水面上也有孩子們套蛤蟆丟下的葦子和苘杆。日久天長,水就有了一股腥味,特別難聞。我們那時只考慮自家反正不喝裡面的水,而忽略了瘋子叔還照常吃水。
瘋子叔一個人開始淘井了。
關於瘋子叔淘井的過程,我沒有親眼目睹,是聽大人們說的,大人們整天去生產隊裡忙著掙工分,也不知道瘋子叔淘井的經過,是想象和推測的。瘋子叔站在井臺上,先一桶桶地把井水提上來,倒進水坑裡。井下的水不多了,他將自家接了兩節竹篙的梯子放進井裡,順著梯子一步步下到井底,井底滿是漚黑的淤泥及磚頭。瘋子叔把那些髒東西裝進一個桶裡,提起來順著梯子一步步地往上攀登……由於身子和水桶的分量過重,梯子承受不了那麼大的壓力,一下子斷了,連人帶桶一起摔了下去……有人說他摔暈後被長上來的水淹死了,有人說他當時摔下去沒事,井裡的水不斷上漲,瘋子叔沒辦法從井裡爬上來,四周又沒人看見,慢慢地就給淹死了。不論哪種情況,當村人發現後,他的屍體已經浮在水面上。
第二章 瘋子(16)
我那天放學後,發現瘋子叔家有好多人出出進進,不知發生了什麼事情,就跑到人群中去瞧熱鬧,才知道瘋子叔死在村裡原來的吃水井裡。
一向冷清的院子熱鬧起來,有人用土坯開始壘鍋灶,有人用錘子和烙砸燒紙,有人往機磨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