街上拜年的人來人往。從我家拜年出來的人,繞過瘋子家的門口,走進東面的一家。瘋子門前很是冷清,他從不給別人拜年,別人也不會給他拜年。看沒人注意我這個孩子,就將撿到的鞭炮裝起來,鼓足勇氣,我借拜年的機會走進瘋子家。自從吃了瘋子叔給的棗以後,就有了進一步接近他的願望,有過走進他家裡去看看的想法。
“ 正月裡來正月正,
家家戶戶喜盈盈。
你看人家有老婆的多痛快,
光棍無妻真難捱,
淚蛋蛋落下來。”
屋裡飛出《光棍哭妻》的小調。瘋子叔的聲音低沉嗚咽,如泣如訴。我站在院子裡,心情特別沉重。
“ 二月裡來龍抬頭,
你看人家有老婆的抖不抖,
吃吃喝喝人伺候,
到了黑夜,有人擺枕頭,
沒老婆的真犯愁。
……
五月裡來五月五,
人裡頭數不過光棍苦,
衣服爛了沒人補,
穿的爛褲,羞也遮不住,
露出兩個腿肚肚。”
聽瘋子叔不往下唱了,我才推開兩扇屋門走進去。別人過年都把屋子清掃一遍,瘋子叔連屋子也沒收拾,屋頂上掛著好多灰塵,鍋臺上的碗沒刷,做飯燒剩的爛柴禾也沒打掃,髒兮兮的鍋蓋上還冒著熱氣。北牆山碼著一摞糧食口袋,上面滿是灰塵和老鼠屎。東屋門口掛個厚厚的穀草簾子,西屋門口吊個露著棉花套子的門簾,一點都看不出過年的樣子。 。 想看書來
第二章 瘋子(14)
我掀開棉門簾,走進瘋子叔住的裡屋。
瘋子叔正守個桌子吃飯,臉上有淚痕,看來剛剛哭過。他坐在炕的一頭,沒穿過年的新衣裳,仍是渾身打渾身。一雙大草鞋的一邊露出一個大腳指頭,頭髮大概也就剪了一兩天,像羊啃的麥苗一樣長短不齊。桌子上放著兩大碗粥,每個碗上放一雙筷子。全村家家戶戶,不管窮富,過年時都要吃一頓餃子,可瘋子叔竟然喝粥,吃的是棒子麵餅子和切成一片片的鹹蘿蔔,真讓人有些不可思議。
我萬萬想不到瘋子叔過年真不吃肉餃子。爺爺說瘋子叔過年都捨不得打肉,我原來一點都不相信。在我的想象中,瘋子叔打下的麥子就夠吃全年的,糶了粗糧就該集集買肉,整天包一個丸的肉餃子。我看見村上常年吃賑濟的福有,過節和過年還打肉呢,可瘋子叔還吃平常的飯菜,不知他省著細著的要幹什麼。
瘋子叔發現我進屋,把剛端起來的碗忙放下,有些慌張地用一張年畫蓋上桌子上的吃食,開口問我:“你……你。”
“我給你拜年來了。”我說了這樣一句,也不管他是否同意,就學著大人拜年時的樣子,跪下來給他磕了個頭,只是磕頭時忘了作揖。
瘋子叔一副受寵若驚的樣子,從地下把我拉起來,嘿嘿地笑著說:“侄子,給我拜不拜年都行,你好好給你嬸子拜個年。”
我朝四下看了一遍,炕的一頭鋪著兩個挨在一起的被窩,一床花被子好像沒有蓋過,枕頭也是新的,跟叔叔結婚時的鋪蓋差不多,而另一床被子又破又髒,布面的顏色已經分辨不清了。地下放著一個躺櫃,櫃子上面的漆早已脫落了。看半天屋裡還是我和瘋子叔兩個人。多年以來,我知道瘋子叔是一個人過日子,假如出來一個長頭髮的嬸子,那簡直是大白天活見鬼了。我被瘋子叔說的心裡有些發毛,那一刻,真想逃出去。
瘋子叔拿起那張年畫對我說:“這就是你嬸子。”
那張年畫是《紅燈記》裡李鐵梅的劇照。李鐵梅是鵝蛋形的臉龐,一雙大眼睛,一條又黑又粗的長辮子,紅褂子很是鮮豔,越看越讓人喜歡。奶奶屋裡曾經貼過這樣一張,是叔叔從縣城買來的,後來打掃屋子就把它揭去了,換上一張《沙家浜》中郭建光的劇照。奶奶曾躺在被窩裡,指著李鐵梅的劇照對我說:“等你長大了,就娶李鐵梅給你當媳婦。”沒想到瘋子叔已經讓李鐵梅當了他媳婦。
瘋子叔對我催促道:“快給你嬸子拜年呀!”
我看著李鐵梅的劇照遲遲沒動。
瘋子叔滿臉的不高興,樣子有些嚇人。
我有些怕瘋子叔,很不情願地跪下去,給所謂的嬸子磕了個頭。
瘋子叔咧開嘴嘿嘿地笑了,然後問我:“你說你嬸子是不是咱們村最俊的?”
我只好順著他的話說:“是,誰也比不上。”
瘋子叔把粥碗放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