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人這一路沾染了大漠黃沙、草原勁風,又斜穿大半中原。
雖然刻意慢慢行來,還起居小心、時時湯藥調養,可畢竟路途遙遠,李尋歡又思慮略重,多少還是顯得倦怠,連舉杯的動作都透出一絲寂寞。
本來自顧垂首喝著,驟然聽見王憐花犀利而入情入理的猜測,李尋歡僵了片刻。
——阿飛從來不管李尋歡喝酒。他懂得尊重李尋歡的選擇,從來不用“我是為你好”這樣理由來約束他。哪怕再親近。
——但實在太擔心酒多傷身,阿飛只自己默默戒了酒。他只希望李尋歡想起喝酒的次數少一些。
正因為阿飛從不提及他努力過什麼,這些沉默中做的事,才格外令人動容。
只沉吟了片刻,李尋歡抬頭一笑,輕聲道:“螃蟹燒酒就菊花,再點染些金桂,王公子的宴席果然精雅。想這秦淮河畔,沉澱了六朝金粉脂香,初秋風煙中,就算不喝酒,偶爾煮水品茶,遙想笛在月明樓,也是頗風雅的。”
阿飛說話依然很直接:“你沒必要非戒酒。我爹說話喜歡帶刺,你別在意。”
微嘆喟一聲,李尋歡瀟灑起身,向主人席上的王憐花與金無望舉手一揖:“父子久不相聚,又正值無事之秋,不妨閒話家常……難得到金陵故都,我出門閒走幾步,看看秦淮風光。可能會晚些回來歇息。”
除了對阿飛,跟其他任何人說話時,李尋歡都語態謙和,卻隱然有傲氣,不那麼好接近。
王憐花笑吟吟拱手回禮:“探花郎但請自便,千萬不要見外。阿飛你別擔心下人服侍不好,我這裡收納清官人,多少絕色的女子甘願來充當丫頭……這蘭菊苑雖是青樓,敢說就算來個親王,比天家風光也毫不遜色的。”
李尋歡什麼也沒說,只頷首淡淡一笑,表示同意。
然後,起身步出庭院。
阿飛視線一直目送他蕭索的背影,目光中突然有一絲痛苦。
李尋歡就是這樣特殊的一個人。
再絕望的境地,他都依然能保持淡淡的微笑,看見他的眼角笑紋和穩定的手,你的內心總是會湧起不絕如縷的希望。
擁有再多,李尋歡的蕭疏依然觸目驚心。
某些心靈就像凌絕頂的山峰,可以仰視,可以親近,卻沒法替代他高處的痛楚與孤獨。
李尋歡的寂寞氣質與生俱來——似乎已看透了生命寂寞的本質,永遠是孤身旅者,品味著蒼涼與無奈,慢慢走向世俗荒原的歸途。
阿飛是離他最近的人,卻也不能真正解除李尋歡的寂寞。
一直留神看著阿飛的表情,直到那寂寞的背影消失,王憐花才笑:“除了李尋歡,阿飛你還有沒有關心的事情?”
阿飛一愣:“我還需要關心什麼?”
金無望倏然站起身:“李探花的飛刀當世第一,出門散散步而已,阿飛你實在不必想多了。不過有些抱歉,憐花你們父子難得閒話家常,我失陪一會兒,去對幾處帳。”
王憐花會意地看看他,點頭微笑:“有勞金兄。”
就剩下父子二人,阿飛坐姿依然挺拔,卻不再硬撐,放任眼神流露出擔憂和疲倦:“他一直憂慮,可我找不到頭緒。”
王憐花故意幽幽嘆氣:“你貼身守著他都猜不透,我最多勸你喝兩杯睡一覺,又能如何?”
阿飛點頭:“你說得對。”
王憐花突然笑:“看他對你雖然親切,卻並不是應對夫君的舉止……到現在,你還不能算李尋歡的男人罷?”
阿飛震驚:“這話什麼意思?”
把阿飛的彷徨看在眼裡,王憐花悠然:“或者,你做了他的女人?”
阿飛沉吟片刻,似乎弄懂了些話意。
他很快搖頭。
認真打量阿飛的氣色,王憐花語調依然不急不慢:“你這不是新婚燕爾的容光煥發,也沒有滯欲導致的氣脈不暢。我算李尋歡的身體底子,調養恢復得好的話,今年春天就可以行房事。這麼算起來,本該最蜜裡調油的時候,你們怎麼還不溫不火的?”
阿飛苦笑:“我幾乎夜夜都難熬……全靠他幫忙。”
“幫忙?”王憐花有些忍不住眼底的笑意,“用手做?”
並不覺得這種話題有什麼不好意思,既然王憐花猜出來了,阿飛也就大大方方點頭:“你問這些做什麼?”
慢慢倒一杯酒,旋轉著,眼睛欣賞那羊脂玉杯的細膩光澤,王憐花嘆息:“阿飛啊,你知不知道,有時候過分憐惜對方,不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