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景教——聶斯脫利派的基督教也東傳而來。長安建有各教的寺院。
這裡沒有種族歧視,即使是異國人,只要考試成績優異,一樣可以任官,也有可能位居高職。事實上,確實有不少這樣的異國人。
這些異族所帶來的各種宗教,都受到政府的高度保護。
這些異族,有如散佈華麗色彩般,混雜在熙來攘往的群眾裡。
身穿皮衣、腳履及膝皮革長靴的胡人昂首闊步,旁邊的酒坊則傳出胡樂來。
所謂“胡”,狹義指的是“波斯”,廣義則泛指“西域諸國”。
一般而言,胡人包括西胡人、大食人、波斯人、土耳其人、維吾爾人在內。
胡女。
胡姬。
胡商。
胡麻。
胡樂。
胡旋舞。
都是西域人、西域食物及西域文化。
赤發碧眼——
那樣的種族,空海和逸勢,都是第一次在這長安城看到的。
貴人和官吏之間,也流行著西域裝扮。
腳履西域式長靴、穿著長下襬衣物,英姿煥發地騎著馬的貴人可不少。
人們的交談聲、車馬聲、流洩的管絃曲樂、食物的味道——對空海二人而言,一切都是異國情趣。
雜沓、喧囂、混沌……
置身於此,不僅逸勢,連空海的心也好像飄浮起來一般。
不過,置身於此種光景,空海的心思和逸勢並不相同,他在此地觀看宇宙。
空海知道,觸目所見的一切、形形色色的一切,乍看之下好像各自不同,但以同樣身在宇宙中的觀點看來,則一切都是相同的。
所有的一切,和宇宙都是等距離。他如此認為。
若說自己和他人唯一的差異,就是自己很清楚,不僅他人、還有自己的肉體,都被宇宙原理的無窮力量所貫穿。
置身在喧囂街頭的空海,愈來愈清楚地感覺到宇宙原理的存在。
宇宙原理——按密宗的說法,就是“大日如來”。
——那大日如來,把自己的肉體層層包住。空海如此認為。
所見、所觸、所嗅、所聞和所咀嚼——空海看透那些全是泡沫之一。
然而,雖說看透,空海並非以一種冷漠眼神來觀照。
對於罕見的事物,依然率直地深受感動;不曾吃過的東西,立刻抓起來放進嘴裡。每一樣都是不同的味道。
雖說應該是相同的,然而,一旦以個人眼光看來,恐怕所有的一切又都不相同了。
應該相同,卻說不相同,空海在自己內心看到這矛盾的視線。
真是不可思議。而這不可思議的紊亂,讓空海感到很開心。
“真是有趣——”空海一邊走,一邊喃喃自語。
走在一旁的逸勢聽到後,問道。
“什麼事有趣?空海。”
“我的心啊!”空海邊走邊笑。
“喂!空海。難不成你又在思考什麼複雜的事嗎?”
“不是什麼特別複雜的事。”
“何事呢?”
“看吧!”空海的視線掃過周圍的雜沓後說道。
“看啦。又如何呢?”逸勢看著空海。
“曼陀羅啦。”(譯註:梵語,眾生相之意。)空海低聲說道。
“果真是複雜的事,不是嗎?”
“不,一點也不復雜。”
“算啦。因為你說話風趣,我就聽吧!不過,空海——”
“何事?”
“不要用言詞來誆騙我喔。”
“絕不打誑語。”空海露出微笑。
“總之,你說說看,說簡單一點……”
“好吧。”空海邊走邊仰頭看了一下天空,再把視線轉回到雜沓的地上。
“譬如說:我和你是兩個不同的人。”
“當然不同。”逸勢道。
“倭人和漢人當然不同。儒生和和尚不同,還有,富人和窮人也不同。”
“嗯。”
“不過啊——”空海說著,指著前方。
前方是妓院的圍牆,有一株白梅樹枝由裡往外伸到街道來。
“從那株花的距離看來,無論誰都一樣。”
“什麼?!”逸勢揚起聲調。“果真是複雜的事啊!”
“好吧,就說說那雲好了。”空海說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