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是說你。”
“你常常如此說——”
“因為不可思議,才說不可思議啊!昨日方士的事、還有今早的事,不都是如此嗎?”
“是嗎?”
“空海啊!每個和尚都像你這般嗎?”
“什麼這般啊?”
“別回答得這麼冷淡。”
“嗯……都一樣吧!”
“一樣?”
“和儒生一樣。”
“聽不懂。佛教徒和儒生,如何會一樣呢?”
“儒生也是形形色色啊!譬如:孔子是儒生,我叔叔阿刀大足也是儒生,在這裡的逸勢也是一位儒生……”
“嗯。”
“同樣是儒生,孔子、阿刀大足、逸勢,不都是各自不同的人嗎?和尚也是如此。”
“空海啊!我明白你的話。明白,其實又不真明白。”
“為何呢?”
“我覺得你好像總是強迫自己不要說出事實的真相……”
“是嗎?”
“人各不同,理所當然。而你說這理所當然之事,其實是打算欺瞞我。”
“絕對無意欺瞞。”
“算了。空海!至今我已見過好幾位和尚。都是各自不同,你是當中最特別的一位。”
“是嗎?”
“說實話吧!空海。說實話,好讓我安心吧!”
“說什麼實話呢?”
“說你覺得自己特別的事情。你應該會覺得自己和別人是不一樣的才對。”
“哈哈哈。”
“好啦。連逸勢我都覺得自己和別人不一樣。像你這般,不可能不這樣想,不是嗎?因為我都覺得自己很特別,像你這般的人卻不覺得自己特別,我就會很困擾——”逸勢坦率得令人憐愛。
“逸勢很困擾嗎?”空海笑道。
“困擾。”
“真是對不住啊!”
“若是如此,請直接說。但是,不要撒謊。”
“絕不撒謊。”
“你會覺得自己是和別人不一樣的人嗎?”逸勢問。
“嗯。”空海回答得很乾脆。
如此乾脆的響應,令逸勢神情顯得很洩氣。
“只是如此?”
“只是如此。”空海答道。
沉默一會兒,逸勢不以為然地盯著空海看。
“你騙人的技巧很高明。”
“我誰也沒騙!”
“雖說沒騙,我卻覺得被騙得團團轉。”逸勢說。
說完後,又仔細端詳空海。
果然是個奇妙的人。只能說是不可思議。
對於逸勢的注視,空海只是靜靜地微笑著。
在空海的內心裡,各式各樣的事物,不時相互矛盾,而這些矛盾卻同時棲息在這男人的內心裡面。
理智和野性。
高貴和下流。
聖和俗。
所有這一切生命的結晶體,都閃耀在這個男人的肉體之中。
這一切,時而相和、時而矛盾,甚至邊發出傾軋、不協調的聲音,在空海這人的肉體中,混沌地翻滾著。
“那就是函谷關!”
此時,前方握著馬繩的男人叫著。
“哇!”
馬車上的人,也叫出聲來。
逸勢、空海都把身子探出馬車外,望向前方。
前方地平線上,可見函谷關聳立在青鬱而險峻的山嶽之間。
近山頂處,覆蓋著皚皚白雪。
“翻過山嶺就是長安囉!”逸勢掩不住興奮地說。
離開日本已經五個多月,一行人終於來到用不著九天行程就可以抵達長安的地方。
當時,連空海在內,想必每個人的視線都忍不住朝聳立在地平線上的山嶽的另一邊直直看去。
覆蓋著白雪的山嶽的另一邊,正是處於爛熟時期的長安。
此時的長安,有如一觸即會掉落的成熟果實。
長安城在此,有如在等待這果實的絢爛、混沌,完全貪婪地耗盡。
第二章 暗夜秘語
長安有如一個大鎔爐。
人種的鎔爐,文化的鎔爐,聖和俗、還有繁華和頹廢的鎔爐。
空海入唐時的長安,是世界無與倫比的大城市。
其規模,甚至凌駕西羅馬帝國之上。人口約一百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