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心中有譜嗎?”逸勢當時問。
她回頭說:“有一點。”
隨即轉身就走。
從她離席到現在,已經過了好些時候。
逸勢正閒著無聊,嘆了口氣。走廊足音逐漸靠近,牡丹進到房內。
“方才的詩,已經知道了。”
牡丹明快地說,右手拿著一張紙箋晃動。
“這是那首詩的後續部分。”
聽到這話,空海眼神裡閃爍著光輝。
“這實在太厲害了,讓我看一下。”
牡丹邊坐到逸勢一旁,答了一聲:
“好。”
就把那張紙箋遞給了空海。
接過紙箋後,空海攤了開來。
逸勢從旁探身,湊過頭來看。
清平調詞
詩題如此寫著。
所謂“清平調”,是唐朝音樂曲調名。
加上“詞”字,大概就是以清平調所唱的歌詞。
“這首詩歌全部有三闋,聽說空海先生紙上寫的是第一闋。這裡寫的是第二和第三闋。”牡丹說。
“誰幫你寫的?”
玉蓮問道。
“這等一下再說,先請空海先生過目吧。”
牡丹也探出身子,望著那張紙箋。
紙上還殘留著墨香,端正的字型寫著兩闋詩。
字型看來很眼熟。
不過,空海無暇去考慮到底是誰的字跡,先念了起來。
清平調詞(二)
一枝紅豔露凝香,
雲雨巫山枉斷腸。
借問漢宮誰得似,
可憐飛燕倚新妝。
清平調詞(三)
名花傾國兩相歡,
長得君王帶笑看。
解釋春風無限恨,
沉香亭北倚闌干。
紙上是如此的詩。
空海邊念邊說:
“逸勢,你看這首詩的辭藻多麼華麗!到了這種地步,簡直可以說是浪費才華。不過,再怎麼浪費也不會枯竭,這也是一種才華啊。”
看來空海對這首詩作者的賞識、感動,更勝詩歌本身了。
逸勢約略能理解這首詩。
因此也能明白空海話中的含義。
“你好像對詩人的才華,比對詩句更感動。”逸勢說。
“也可以這樣說。”
“不過,空海啊,你的說法,我聽來有些嘲諷的味道——”
“聽得出來嗎?”
“聽得出來。”
“逸勢啊,你說的沒錯。說穿了,這是一首應酬詩。不過,雖為應酬而寫,有才華的人寫來,就不僅止於此。我本來認為對方浪費才華,事實卻又不然。因為無論汲出多少水,才華之泉卻永不幹涸……”
空海一邊微笑一邊說著,
“真不愧是大唐長安啊!竟然有這樣的才子,輕輕鬆鬆就能寫下如此的詩句。”
逸勢對著發出此言的空海說:
“對了,空海——認為‘浪費才華很可惜’的人,可能是因為自己沒才華吧?”
“你說呢?”
空海雖然無意岔開逸勢的話,卻還是換了個話題。
“牡丹,這是誰的詩呢?”
“聽說是個名為李白的人——”牡丹說。
“喔……”空海低聲叫道,
“原來如此。這是李白翁的詩呀?”
空海一副心領神會的模樣,自顧自地點起頭來。
當時,李白的詩尚未正式傳入日本。
空海入唐時(公元八○四年),李白業已不在人世。早在此前四十二年(公元七六二年),便以六十二歲之齡辭世了。
李白這首詩,在日本最早的記載,為寬平年間(八八九~八九八)藤原佐世所撰《日本國見在書目錄》中《李白詩歌行三卷》。就算這本書刊行於寬平初年(八八九),此時空海也早已不在人世。
那是空海死後五十四年的事了。
李白死後到空海入唐的這段期間,日本遣唐使船曾兩次出使大唐。
這些遣唐使船,多少或曾帶了些李白的詩回到日本吧。稀世罕見的大文章家空海,入唐前也因此有可能讀過李白的詩。不過,話雖如此,他說什麼也不可能讀到稍後唐朝由魏顥所編纂的《李翰林集》和李陽冰所編的《草堂集》等別集裡面的詩文才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