來西明寺,是為了觀賞牡丹花。時間若允許,還能說說話。如果沒時間,就純粹欣賞牡丹花吧——他在信上是這麼說的。
西明寺向來以牡丹勝地而聞名。牡丹花季,從長安到寺內探訪的人絡繹於途。
其中不乏出入宮廷的貴客或麗人。
自古以來,唐國子民便偏愛牡丹,遠勝於其他花種。唐國子民對於牡丹懷有一種特別的情感,類似日本子民對於櫻花的無限愛戀。
長安各地的寺院、庭園,每到牡丹盛開之際,長安人的心情便隨之浮動。
空海知曉白樂天的大名,也是由於牡丹的因緣。
白樂天與友人賦別時,曾走訪牡丹盛開的西明寺,作詩抒懷。志明將這首詩拿給空海看,那是最早的印象。
此時的西明寺,正是牡丹盛開的時節,每天都有許多訪客到來。
對空海而言,這是他初次在長安與牡丹邂逅。
紅、紫、白、淡桃紅——還有介於上述顏色之間的所有顏色。這些花瓣毫不吝惜地綻放著。絢爛的牡丹花群,在初夏微風中搖曳的模樣,煞是壯觀。
憶及白日的嬌豔,甚至令人覺得牡丹花色彷彿也融於夜氣之中,在黑暗中隱約閃現。
這時——
空海察覺到那動靜。
庭院中有某人的動靜。
那人,似乎並不刻意隱藏自己的存在,反之,也不存心讓人瞧見。
極其自然地在那兒而已。
他正在動著。雖然在動,卻不是走動。
奇怪——
空海抬起頭,朝窗外望去。
眼前是庭院夜色。
月光自天灑落,夜色宛如深濃水底,靜默地展現於眼前。
確實有人在那裡。
與上回丹翁呼喚自己時的景況似乎又有些不同……
空海站了起來。
月光映照之下,牡丹花葉在深深的夜色中散發出青翠光澤。
空海靜靜地步向花叢。
衣袖、下襬觸碰到聚集於花葉上的露水,因濡溼而沉重起來。
而牡丹花,與其說是露水的重量,不如說是花瓣本身的重量,讓它像壓彎樹枝的熟透果實,低垂下來。
空海徐徐穿越其間,往前走去。
深夜——
無人醒著。
四周只有無聲的清澈黑暗。
黑暗中,牡丹依然豔彩躍然。
那顏色彷彿帶著香氣。
牡丹雖無桃花、梅花般的芳香,取代香味的卻是一身絢麗的色彩。
正如黑暗中還可以聞到梅花芳香那般,在黑暗中似乎也能看到牡丹所綻放的色彩。
突然——
藏經堂前——庭院深處有東西在晃動。
是人影。
人影緩慢地動作著。
在做什麼呢?
雖然在動,卻不是走動。
那人影正在舞動著。
似乎是名女子。
月光下的髮絲發出銀色光澤。
身穿宮人模樣的華麗衣裳,女子不停地舞著。
月光中,手臂徐徐向上伸展,白皙的手臂在半空翩然翻轉,指尖與月光一起降落。
她的身子緩緩搖晃旋轉,腳抬起,踩地有聲。
彷彿即將被月光吸去,那身子像是要升上天際。
似乎想要飛天,卻無法升上天去。
宛如天女愛戀著天際般舞動著。
空海默不出聲,靜靜地停下腳步,觀看著那舞動。
女子絲毫未曾察覺空海的存在。
全心全意投入自身的舞蹈,彷彿自己就是舞蹈本身。
空海不避諱地故意向前走去,靠近那名女子。
然後——
空海驀然發現,那女子並非年輕女人,而是一位老女人。
在月光下舞動的,是一位經過歲月洗禮的老女人。
可是,不知什麼原因,稍早前竟沒能察覺出來。
雖說是夜晚,卻是一個月光皎潔的夜晚。
照理來說,如此近的距離已足以辨識,卻因為始終深信那女子是年輕女人所致。
舞蹈的動作,並非老女人所能為。
是年輕女子才做得出來的。
難道被其動作所迷惑了?
現在仔細察看才明白,髮絲所散發的銀色光澤,並非月光造成,而是她的白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