關燈 巨大 直達底部
親,雙擊螢幕即可自動滾動
第4部分

琢磨出來的,手指一動,天涯咫尺,比老孫的筋斗雲跑得還快。但同時又多少讓人覺得悵然若失。因此當我迎來這三四百封信時,就像突然面對整齊雄壯的儀仗隊湧起無可名狀的感動。

有的已足足等我一年了。但我仍可真切感受到他或她的喘息、心跳和體溫。大部分來自高中生、大學生,尤以高三和大一集中且多是女孩子。她們是看了我譯的村上君給我來信的,自然談村上的書帶給他們的感受、啟示、慰藉以至震撼,同時總是懂事地忘不了誇我這個其實並不高明的譯者幾句,諸如譯筆生花、功不可沒之類。看得我難免有幾分得意忘形,恍惚覺得自己前半生果真做了一件經國濟世普度眾生的大事善事要事。也有的排出一連串問號,問得我頭昏眼花膽戰心驚。還有不少人索性把我當做知心朋友——儘管我是個半大老頭兒兼窮酸教書匠——傾訴自己遭遇的困難、曾經的挫折、心中的困惑和苦惱。

就私人性和真實性而言,信無疑是僅次於日記的表達方式,無需堂而皇之的公式,無需閃亮登場的面具,無需無病呻吟的表白。幾乎每一封信都讓我觸控到一顆裸露的鮮活的晶瑩的心靈。她是那樣孤獨——“偌大房間裡我只找到了我自己”;又是那樣坦誠——“有什麼刺破我的淚腺,眼淚自然流下”。當我拂去白日的塵埃和喧囂,在夜深人靜的書桌前細看這些信,彷彿在月光下涉入山谷間騰躍的一條條小溪,油然生出“表裡俱澄澈”的聖潔感和超脫感。說實話,我多麼想逐一給他們和她們回信啊!可是眼下我很難做到。一來信太多了,二來我太忙了。要看望風燭殘年的父母,要關照窮困潦倒的弟、妹,要準備明後天本科生研究生的課,要“捏造”上“崗”需要的論文——這就是中年男人焦頭爛額兵荒馬亂的世界。所以只好在此借報紙一角請求青島和青島以外的年輕朋友的寬恕,同時道一聲謝謝。但從今天開始,我仍會像過去那樣,力爭回覆每一封信,不再有負那些孤獨而坦誠的心靈們。

那一窗梧桐

初冬一個午後,我去老城區一家機構辦事。等候時間裡,我以黯淡的心情打量這家機構的辦公室。建築物顯然是最不講美感的上個世紀六七十年代的作品。水泥地,石灰牆,如果掀掉天花板,基本同廢墟無異。可以說,在這寸土寸金的中心地段,它能繼續發揮建築物功能本身都已堪稱奇蹟。不料,當我的目光落在視窗的時候,我的心情頓時晴朗起來——滿窗金黃色的梧桐葉正託著金燦燦的陽光交相起伏,濃淡有致,光影斑駁,那麼亮麗,又那麼安謐,那麼輕盈,又那麼幽深,彷彿遠方山巔一方火燒雲倏然飄來窗前,在人心底激起無限的悠思和遐想。於是我羨慕起那位坐在窗前辦公的職員來了,心想每天擁有這一窗梧桐的人會是怎樣一種心境呢?無疑,只要有這一窗梧桐,再簡陋的房間也滿室生輝。

我一直很在意視窗,在意窗外的景緻。

我曾在南方最大也最繁華和富有的城市裡生活二十幾年,最不滿意的就是那座城市住宅的視窗。具體哪一年記不確切了,反正注意到整座城市的所有住宅樓公寓樓的視窗都脹鼓鼓冒出了防盜鐵窗。鐵的、鋼的、不鏽鋼的,白的、黑的、亮晶晶的,形形色色,數不勝數。而且都極力向外擴張,成了真真正正的飄窗。時間稍長,就有紅鏽和著雨水順牆而下,在淺色的外牆淌出長短不一的汙痕。無論多漂亮多考究的公寓樓,也照樣趴滿這拖著一條條髒尾巴的鐵格窗。恰如一身嶄新的皮爾卡丹西裝打了無數補丁,或少女身上漂亮的連衣裙譁一下子濺得滿身泥巴,說有多麼難堪就有多麼難堪。我有一個朋友住在十七層竟也加了鐵窗,問其故,他說一到十六層都加了鐵窗,小偷會順著鐵窗爬進來的呀!得得,人人自危,戶戶鐵窗,端的“鐵窗生涯”!我當時住二樓,更是非加鐵窗不可。雖然我刻意仿照日式木格拉窗樣式並使之緊貼外牆,但終究不是優雅的拉窗木格而是大殺風景的鋼筋鐵棍。窗外若是白玉蘭或木棉花紫荊花倒也罷了,無奈前面不遠又是對面樓的鐵窗。更惱人的是那鐵窗裡陳列的又不是盆花,而是本應羞答答晾在衛生間裡的諸多小物件,花花綠綠,迎風招展。還有搭著滴髒水的地板拖布,甚至伸出掃帚拼命拍灰抖塵,飛飛揚揚,撲鼻而來。本來正詩興大發文思泉湧伏案疾書之際,一眼瞥見這番場景,頓時卡住噎住。以至我終究未寫出一首浪漫好詩一篇抒情美文,只能為提職稱寫乾乾巴巴的學術論文,心裡好不氣惱。總之我恨鐵窗。恨自家的鐵窗,恨別人的鐵窗,恨全城的鐵窗。我暗暗在心裡發誓:若我做了市長,下的第一道市長令就是取消鐵窗,讓所有市民和整座城市終止“鐵窗生涯”,何其快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