能同女子做愛。女子哭了,臉伏在他肩上哭了很久很久。他感到於心不忍,用修長的五指溫柔地撫摸她的頭髮。“當他發覺她的右耳垂有一顆黑痣時,他感到一股類似窒息的懷念之情——年長兩歲的姐姐也在差不多同一位置長一顆差不多同樣大小的黑痣。”女子告訴他後天要去醫院複查乳腺癌。同女子分手後他打電話給十年未見面的姐姐,兩人相見時姐姐同樣說後天將住院做乳腺癌手術。“那時我忽然這麼想來著:偶然巧合這東西沒準是十分常見的現象。……如果我們有強烈求取的心情,它大概就會作為一種資訊在我們的視野中浮現出來。”
五篇奇譚中最奇的還是最後一篇《 品川猴 》。一個叫安藤瑞紀的年輕女子得了一種“忘名症”,每星期有一兩次想不起自己的名字。做心理諮詢時,對方問她過去有沒有同名字相關的記憶。於是瑞紀講起讀高中住宿時有個極漂亮的名叫松中優子的女孩兒自殺前曾委託自己儲存她的名牌,並提醒瑞紀“注意沒人的時候別讓猴偷走”。後來幾經周折,查明“忘名症”起因於一隻猴—— 一隻會說話的老猴從瑞紀家偷松中優子的名牌時一併偷走了瑞紀的名牌。“松中優子曾說沒有人時別讓猴偷走了。瑞紀以為是開玩笑。原來松中優子知曉此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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奇譚和偶然性(2)
總的說來,在基本創作手法上這部短篇集沒有多少新意可言。村上依然在不動聲色地拆除現實與非現實或此岸世界與彼岸世界之間的籬笆,依然像鷹一樣在潛意識王國上空盤旋尋找更深更暗的底層,依然力圖從庸常的世俗生活中剝離出靈魂資訊和人性機微。但村上畢竟是個藝術上有執著追求和抱負的作家,不大可能自鳴得意地陶醉於老生常談,而總要鼓搗出一點較之過去的不同。在這部短篇集中,那就是對偶然元素的關注和演繹。作品中,巧合屢屢出現,頗有中國俗語說的“無巧不成書”之感。故事因巧而生,因巧而奇,遂為奇譚。
不過,村上並無太多的獵奇趣味,無意為了譁眾取寵而一味玩弄奇巧羅列奇譚,不甘心讓偶然性僅僅作為偶然性、作為奇譚悄悄溜走。不難看出,他是在小心捕捉並叩問偶然性。說得誇張些,村上似乎將偶然性作為玻璃膠來彌合現實世界和靈異世界之間在他眼裡原本不多的裂隙,作為他進一步潛入靈魂的地下室探賾索隱的滑梯,作為刺探命運鏈條以至宇宙秩序神秘性的內窺鏡。為此,村上嘗試把偶然性同自己對生活、生命的體察和直覺中的靈感聯絡起來,以期穿越偶然的迷霧抵達必然以至宿命的山麓,因而給我們留下了廣闊的冥思空間。這裡已很少有以往四下彌散的孤獨和悵惘,而更多的是靈魂自救的焦慮以及對某種神秘感的關心和敬畏。讀之,總好像冥冥之中有一種神秘力量在引導、主宰著主人公的命運,其後來人生流程的轉折點往往同往昔記憶中某個神秘提示暗中相契,或同現實中的某一偶然現象悄悄呼應。如《 偶然的旅人 》中的黑痣,如《 天天移動的腎形石塊 》中那個腎形石塊,如《 品川猴 》中松中優子自殺前那句“注意別讓猴子偷走”的提醒。當然,作者沒有為奇譚提供答案,結尾一如既往呈開放狀態。可以說,每部短篇都是一個遊離於常識常理之外的謎,都是一個不出聲的呼喚和誘惑,等待讀者去畫上各自的句號。
與此同時,村上還試圖透過偶然元素對超驗事物加以追索,藉此充實文學作品的超驗的維度,即同神、同彼岸世界的對話的維度。村上在2002年一次訪談中針對“寫小說是怎樣一種活動”的提問時說了這樣一段話:“寫小說、寫故事( 物語 ),說到底乃是‘梳理未體驗之事的記憶’的作業。說得淺顯些,就是玩一種未體驗的role?鄄playing game( 自主參與型電子遊戲 )。但編遊戲程式的是你,而記憶卻從玩遊戲的你自身的人格中消失。與此同時,程式設計序的你的人格並未玩遊戲。這是一種相當嚴重的分裂性作業。右手不知曉左手幹什麼,左手不知曉右手幹什麼。如此作業分裂得愈明確,從中產生的故事愈有說服力,亦即愈發接近你身上的‘元型’”( 村上春樹編《 少年卡夫卡 》 )。不妨認為,村上所說的“未體驗”,與其說是間接體驗,莫如說是超驗,一種類似déjià?鄄vu( 既視感 )的超驗。事實上村上也在這方面表現出很高的天分,不斷跟蹤發掘,從而為其文學創作注入了超驗維度的審美內涵。在這裡,他所運用的恐怕既不純粹是源自儒家之東方文化的人本視角,又不完全是來自《 聖經 》和古希臘文化的神本視角,而更接近一種帶有本土色彩之人神一體的複合視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