的批語而已。本來一篇詩的成就不是很簡單的事,作家的人格,作風,情趣,技術都混合在一處;那麼,只拿幾個字來評定一個詩家的作品是極難的事,就是勉強的寫出來,也往往是空洞的。況且,從詩的欣賞上立論,我們讀詩的時候,它只給我們心靈的激動,並不叫我們隨讀隨想那一點是詩人的人格,那一點是詩人的感情,而且是一個“整個”的。正如喝檸檬水一樣,如果半瓶是蘇打水,半瓶是檸檬汁,並沒有調勻在一處,又有什麼好喝呢。所以,就是有精細的分析,把詩人的一切從詩中剝脫出來,恐怕剝完了的時候,那詩的作用一點也不存在了。
鍾嶸也知道:“至乎吟詠情性,亦何貴於用事。‘思君如流水’即是即目。‘高臺多悲風’亦惟所見。‘清晨登隴首’羌無故實。‘明月照積雪’,詎出經、史。觀古今勝語,多非補假,皆由直尋。”(《詩品序》)如果他始終抱定這個“直尋”來批評,當然強尋源流的毛病便沒有了,對於詩的欣賞也一定更深切了。
至於把詩人分成若干等級是極難妥當的事。設若不把什麼是詩人先決定好,誰能公平的給詩人排列次序呢?同時,詩人所應具備的性格、能力與條件,又太多了,而且對這些條件又是一人一個看法,怎能規定出詩人到底是什麼呢?就是找出詩人必備的條件,還有個難題,什麼是詩呢?這是文學理論中最困難的兩個問題;不試著解決這個,而憑個人的主張來評定詩人與詩藝的等次,是種很危險的把戲。他對於聲律的講求,有很好的見解:“餘謂文制,本須諷讀,不可蹇礙。但令清濁通流,口吻調利,斯為足矣。”(《詩品序》)
如果他抱定“直尋”和“口吻調利”來寫一篇詩論,當比他這樣一一評論,強定品次強得多了。以情性的自發,成為音調自然的作品,豈不是很好的理論麼。
以上這些論調,無論怎樣不圓滿,至少叫我們看得出:自魏以後,文學的研究與解釋已成了獨立的,這不能不算是一個大進步。
第三講 中國曆代文說(下)
唐代文說:唐代是中國詩最發達的時代,有“詩中有畫”的王維;有富於想象,從空飛來的李白;有純任性靈,忠實描寫的杜甫;有老嫗皆解,名妓爭唱的白居易;還有,嘔,太多了,好象唐代的人都是詩人似的!在這麼燦爛的詩國裡,按理說應有很好的詩說發現了,而事實上談文學的還是主張文以載道;好象作詩只是一種娛樂,無關乎大道似的。那以聖賢自居的韓愈是如此,那最會作詩的白居易也如此,看他《與元微之論作文大旨書》裡說:“詩之豪者,世稱李、杜。李之作,才矣,奇矣,人不逮矣,索其風雅比興,十無一焉。……”
其實李白的好處,原在運用他自己的想象,不管什麼風雅比興,孰知在這裡卻被貶為不明諭諷之道了!
他又說:“僕常痛詩道崩壞,忽忽憤發,或食輟哺,夜輟寢,不量才力,欲扶起之!”
這是表明他為詩的態度——不是要創造一家之言,而是志在補殘葺頹。
他接著說:“及再來長安,又聞有軍使高霞寓者,欲聘娼妓。妓大誇曰:‘我誦得白學士《長恨歌》,豈同他妓哉?’由是增價。又足下書雲:到通州日,見江館柱間有題僕詩者,復何人哉?又昨過漢南日,適遇主人集眾樂娛他賓,諸妓見僕來,指而相顧曰:‘此是《秦中吟》、《長恨歌》主耳。’自長安抵江西,三四千裡,凡鄉校、佛寺、逆旅、行舟之中,往往有題僕詩者,士庶、僧徒、孀婦、處女之口,每每有詠僕詩者。此誠雕蟲之戲,不足為多!然今時俗所重,正在此耳。”
他的詩這樣受歡迎,本來足以自豪了,他卻偏說:“雕蟲之戲,不足為多。”那麼,他志在什麼呢?在這裡:“僕志在兼濟,行在獨善;奉而始終之則為道,言而發明之則為詩。謂之諷諭詩,兼濟之志也;謂之閒適詩,獨善之義也。故覽僕詩,知僕之道焉。其餘雜律詩,或誘於一時一物,發於一笑一吟,率然成章,非平生所尚者。”(白居易《與元微之論作文大旨書》)①兼濟與獨善是道德行為,何必一定用詩作工具呢。恐怕那些在“士庶僧徒,孀婦處女之口”的,正是那發於一吟一笑的作品吧?
這個載道的運動,當然以“文起八代之衰,而道濟天下之溺”的韓愈為主帥了。他的立論的基礎是“道為內,文為外”。看他怎樣告訴劉正夫:“或問為文宜何師?必謹對曰:宜師古聖賢人。曰:古聖賢人所為書具存,辭皆不同,宜何師?必謹對曰:師其意,不師其辭。”(韓愈《答劉正夫書》)
這為文宜何師的口調,根本以文章為一種摹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