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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1部分

視若珍寶,只怕到年老色衰,依然屬樂戶籍中,還要在教坊裡討個生活。若是入了樂籍,縱然將來嫁人,如果沒有官府下專門的文書脫籍,便只能與同在樂戶籍中之人通姻,有了後代也是生下來便是樂戶中人。所以說樂戶人家,在當時社會之中,地位最是卑賤,非但受到種種限制,如不得為官為儒,而且生生世世,都為世人所鄙夷輕視。

聽說這李福娘當年也是出色的官伎,深得州府官員的喜愛。有少年仰慕她的風儀,到教坊來試圖為她贖身,官府唯恐她一去之後,無人能討得往來官員的歡心,哪裡肯放出去?拖了數年,那少年的心也涼了,再也提不到“贖身”二字。以後陸陸續續又遇上過幾次類似的情況,卻總是被耽擱下來,一直羈絆至今。

現下里她已是紅顏凋零,還被留於教坊司中。只是到了她這種年紀,已是不需親自出去陪客,而是專門□新入門的妙齡女子了。

所以民間尋常人家,若是家境貧苦,或是遇上天災人禍,家裡人確實是養不活了,作父母的寧肯賣兒女入豪門入婢為僕,也不願賣入教坊司。眼下這教坊司中女子,一部分是樂戶之女,那是身不由已,選擇不得;另一部分便如那小姑娘一般,是罪臣之後了。

我也從桃兒口中得知,那個跳河自盡的小姑娘竟然與我同姓,單名一個蕊字。因為她父親當年也是個文人雅士,還給她取了一個表字,喚作幼芳。她本來也是出身於人間的官宦世家。但她的父親因公事失誤被革職察辦,她作為罪孥眷屬,被沒入了官妓之列。

嚴蕊出身書香門第,雖然容色才情都是個好胚子,卻性情高潔自傲,不肯屈從於風塵。她屢次覷空逃跑,也屢次被抓了回來。這一次她雖又僥倖逃了出去,可能也是知道天下沒有容身之處,所以才抱了必死之心。

至於我,既然是自請貶入凡塵,又有什麼可以選擇的餘地?只是,由一個高高在上、不食人間煙火的仙子,頃刻之間成為卑微如泥的官伎,我不得不感慨造物主神秘莫測的安排。

李福娘等人倒是十分歡喜,只因她們發現嚴蕊這小姑娘性情大變,一反過往的剛烈倔強,倒是非常的溫順聽話。而且比起教坊司中其他的小姑娘來,顯得格外聰穎。一支曲子往往善才(教曲的師傅)只教得一遍,我便已彈得極為嫻熟了;各類樂器技物,也是拿來便能上手;至於詩詞歌賦,更是最為擅長,往往只是信口吟來一句兩句,總是詞藻優美、風華高致,叫坊中人無意間抄了出去,竟然一夜之間傳遍全城。

加上我年歲漸長,美色也是與日倍增。候我(應是那個叫嚴蕊的小姑娘)十五歲那年,容顏漸漸出落齊整,才色在教坊中公推為第一,當之不愧地被列為上廳行首,總算沒有負了李福孃的厚望。平常多是教那些坊中歌伎練習詞曲歌舞,等閒不見外客,知州以下的小官根本就見不著我一面,儼然是金尊玉貴的閨秀一般,無形中身份便矜貴了許多。

無數王孫公子慕名從四方而來,自是不提。城中若是來了顯貴要人,官府也定是推我出去相陪。我擅於詞令,又會看人的顏色談吐,來揣摩他的喜怒愛好。所以言談上很是機變靈活,往往是一句話便能讓那些達官貴人喜笑顏開。

周密的《齊東野語》,是這樣描述當時名盛一時的我:

“天台營妓嚴蕊,字幼芳,善琴弈歌舞,絲竹書畫,色藝冠一時。間作詩詞,有新語,頗通古今。善逢迎。四方聞其名,有不遠千里而登門者。”

時光荏苒,我來人間,已有了三年之久。這三年來,我漸漸學會了吃那些煙火食物,也勉強能承受得起那些在世人眼中輕薄無比,但在我穿來已是過於沉重的絲羅衣裳。

面對那雖經匠人精心磨製,但仍是昏暗不清的人間銅鏡,我已能熟極而流地在我如玉的臉龐上,描畫出長長的遠山眉;或是在我光潔的額上,塗滿那些香氣四溢的花黃。

我會唱很多或清雅、或媚俗、或輕佻的小曲,會跳當時各種流派的舞蹈,我還學會了翻絞繩、擲雙陸、盪鞦韆等時下女子常玩的遊戲。

偶然在午後微醺的夢中,也會隱約出現東君那俊逸瀟灑的身影。他遠遠地凝望著我,眼神中有著一縷極深的憂鬱。我還能聽到他在輕聲叫我道:“素秋,素秋,你真的被人間的繁華,迷惑住了你的心志麼?回來罷……我會向天帝求情,讓你迴歸天庭……這汙濁的人世,哪裡會有你想要的那一個瞬間?”

我猛然醒了過來,從榻上坐起身子,四下裡驚訝地觀望。房門緊閉,唯有院裡盛開的梨花,在微雨中紛紛揚揚,落了雪白的一地花瓣。

沁香閣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