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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部分

逸民”和《詠柳》中的“陶令門前白酒瓢,亞夫營裡血腥刀。春風不管人間事,一例千條與萬條”看得出來。與他持同樣政治觀點的當初似乎還有冒闢疆、餘淡心、李漁等江南名士。所幸的是,那時的政府尚不至於像後世的某些朝代那般苛刻。個人的生活習慣與隱私在一定程度上得到了尊重,唯一的要求是腦後的辮子——作為某種政治符號和底線。有關他順治年間的生活情況一向少見記載,除了偶爾發現他去太湖東山孫女婿家的貫華堂讀書度假外,大多時間想必都在唱經堂中著述自娛。因為對他來說,寫作永遠是第一位的。不過從“夏月早起,看人於松棚下鋸大竹作筒用”,“子弟背誦書,爛熟如瓶中瀉水,不亦快哉”,“夏日於硃紅盤中自拔快刀,切綠沉西瓜”這樣的寄興文字中,好像還是可以知道一些他那時日常生活的片斷與情趣。

金聖嘆兼有藝術家的天賦與商人的精明,但他顯然對仕途功名一向缺少常人所熱衷的那種濃厚興趣。已被學術界考定為出自金偽撰的那篇貫華堂所藏古本《水滸》前的施耐庵自序,很好地描述了他甲申前後的思想軌跡——提倡閒適人生和嘲笑功名利祿。連他取材於《論語》故事的個人筆名聖嘆二字,據金的一位資深研究者張國光先生分析,其本意也不外乎“以孔子讚歎的不願作官的曾點自比”。當然那時除了金以外,出於各種個人因素厭惡科舉、夢想透過其他途徑取得人生成功的人,也並不是沒有,但像金那樣能將藝術與商業加以如此巧妙包裝的作家確實非常少見。無論評點杜詩還是編輯學生考試類用書,他都會以出人意料的方式迅速贏得市場。在明末清初愈來愈看重金錢和物質享樂的文學界,不少人將他的成功視作經典個案,並作為自己膜拜與模仿的物件。比如稍後的張竹坡與李漁。邯鄲學步為《姑妄言》寫回評的林鈍翁。還有乾嘉年間以脂硯齋為首的那一批致力小說評論的落魄文人。至於清代地下政治組織天地會取金批《水滸》序言中“以天地作父母”一語的喻意命名,流謬頗廣的《古文觀止》無論篇目及評語均照抄金的《才子必讀古文》,則可以從另外角度看出金的一生於後世的魅力與深遠影響。 電子書 分享網站

書評家的真面目(7)

廖柴舟的《金聖嘆先生傳》作於十七世紀後期,迄今為止仍然是蒐集金的身世資料最詳盡的著作。這位虔誠的廣東人一生的很多時間被用於尋訪金的遺蹟,包括收輯著作殘稿,遍訪親友,到金的故居蘇州憩橋巷周圍實地踏勘。他有一種荒謬的個人見解,那就是金之所以有那樣超眾的才華與見地,全部秘密在於有某種神靈附身。藝術之神透過金的肉身發言與佈道,這就是廖試圖為我們描繪的荒誕情景。在文中他甚至還給金的死因抹上濃厚的宿命論色彩,其中的一個真假難辨的細節是:“其解杜詩時,自雲有人從夢中語云‘諸詩皆可說,惟不可說《古詩十九首》’,先生以為戒。後以醉談《青青河畔草》一章,未幾,遂罹慘禍。”這與尤侗在《艮齋雜記》內所胡說的什麼金解讀律詩時、“分兩截腰斬,是身首異處之兆”簡直同樣荒唐。據鄧之誠先生考證,“(尤)侗之詆 為爭才子名”。而廖燕是將金視作精神偶像,以至被越縵堂主人李慈銘譏為“瓣香所在,自居何等”的人。在試圖探討金的意外被殺一事的根源時,兩人卻表現得異口同聲,這的確是非常讓人感到奇怪的事情。唯一的解釋是金的筆力與才情已經超出了同時代人的理解與想象。如果不是幾年後哭廟案的意外牽連,他也許會象唱經堂窗前那幾十株迅速拔高的芭蕉那樣,用不可抗逆的濃陰與勃勃生機覆蓋他所處的文壇。

將金聖嘆與馮夢龍、凌濛初等其他暢銷書炮製者區分開來,是因為金字裡行間那種很難為商業氣息漫漶的思想光芒。他也不像吳梅村、餘懷等人那樣,企圖透過飲酒品劇、伎樂歌吹這樣的世俗享樂忘懷自己的遺民身份。他是喧譁中的沉默者,又是酒鬼堆裡最清醒的傢伙。無論小說回目前大段大段的議論或詩中的某個用詞,都是他人生見解的酣暢表達。這很容易讓人想到明代的李贄——另一位風塵高人。從兩人對《水滸》與《史記》的評價中,確也可以看出只有藝術大師之間才具有的獨特眼光和相象之處。

另一位藝術大師李漁同樣對金惺惺相惜,儘管這一點多年來罕有人知。在談到金本《西廂》對戲劇界的貢獻時,李曾經這樣評價:“自有《西廂》以迄於今,四百餘載,推《西廂》之填詞為第一者,不知幾千萬人。而能歷指其所以為第一之故者,獨出一金聖嘆。”(《閒情偶記》卷三)在沒有任何經濟利益作祟的前提下,這樣謙卑的恭詞,竟然出自一向狂負簡傲的李笠翁之口,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