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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部分

而見僻”五字,即使以今天文學批評的觀點來看,也稱得上是對金一生名山事業的定論與酷評。這樣一來,那些原本指望將金作為一位地下黨員式的作家來研究的論者,面臨的尷尬與麻煩是不難想象的。由於這些史料所具的真實的力量,以至他們今後在試圖論述作者生平與思想的任何時刻,都不得不像步入雷區計程車兵那樣膽戰心驚、誠惶誠恐。在我所接觸到的有關金的各類傳記中,也許只有同時代作家廖燕的筆觸稍稍切入了金彷彿重鑰深鎖的複雜內心。在他為金撰寫的《金聖嘆先生傳》裡,金一臉莫測高深的詼詭笑容,在紅塵十丈的世俗生活裡安居樂業,將自己的真實面目隱藏在酒杯與通俗小說背後——“倜儻高奇,俯視一切”。書包 網 。 想看書來

書評家的真面目(3)

少年時代的金聖嘆出身貧寒,也沒有名師指點,屬於我們所熟悉的那一類既無家庭背景也缺少貴人相扶、僅靠自己腦子聰明應付過來的書生。由於生平沒有畫像傳世,我們很難想象這位風塵異人小時候是怎樣頑皮的一副模樣。不過性情狷介,桀驁不馴應該是可以肯定的。這從他十歲入塾讀四書五經時無精打采,上課不是打瞌睡就是在桌子底下玩遊戲,或者散學後給同學講段子這些存世紀錄可以看得出來。尤其值得注意的是他對通俗文學彷彿與生俱來的那種投契與熱愛。根據可靠記載,他接觸《妙法蓮華經》《水滸傳》等書時的年齡僅只有十一歲。也正是在那一年稍後,他初次應童子試,其表現就已經像他心儀的那些梁山好漢一樣膽大包天、放誕不經。“以俚辭入詩文,或於卷後作小詩,譏刺考官”。(王應奎《柳南隨筆》)得到的懲罰當然是一次次地落榜。記錄在採蘅子《蟲鳴漫錄》裡的一個故事,也許可以讓那些喜歡探究事物根源的讀者,領略到金自少年起就具有的那種非常人所能及的語言天才。一次縣府的教諭和訓導——教育局長和副局長——因討厭金平日的所作所為,故意繞彎子罵人,出了個《人之所以異於禽獸者幾希》的試題來難難他,讓他好好吃點苦頭。而金裝作什麼也不懂,一笑之下欣然命筆:“禽獸不可以教諭,即教諭亦禽獸也。禽獸不可以訓導,即訓導亦禽獸也。”辭意間的轉圜與張力天衣無縫——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反將他的兩位考官罵了個狗血噴頭。以至:“學博見之,亦無奈何。金恃才傲物,所作多類此。”

以上說的都是前朝舊事。在朱明帝國的晚期,金迫於生計,曾在同邑鄉紳戴宜甫府中短暫充任過家庭教師。那段時間他的處世面目突然發生了很大的變化,從一個放言無忌的儇薄少年,一下子竟成為像《聊齋志異》裡的嶗山道士那樣談神說鬼、道行無邊的資深法師。連錢牧齋在《初學集》卷四十三《天台泐法師靈異記》裡,也言之鑿鑿地說他是慈月宮陳夫人後身。“是時人瑞年僅二十一,不識由憤世嫉俗遁而語怪耶,抑姑以釣名耶?二者或兼而有之,不然謙益望重,未必能得其文也。”鄧之誠當年在他所著的《清詩紀事初編》裡,為勘破此謎看來也沒少動了腦筋。吳中名僧戒昱在戴家作客時,甚至還親眼看到過金披髮閉目,口吐白沫,用一枝乩筆在沙盤上亂劃,聲稱天台無葉泐法師神靈附身的滑稽場面。對此周作人的評價“少年狡獪”雖大致切中要害,但更深沉的原因,恐怕是內心深處無可排遣的懷才不遇之感所直接導致的行為乖張。更確切地說,是一種典型的玩世不恭。確實如此,相比於其時大部分江南才子都在秦淮河的妓館花舫裡醉生夢死,金的裝神弄鬼總的說來,不過是為自己找到了一種更荒誕也更刺激的表現形式罷了。

從那時起到一*一年成為著名暢銷書作家的近二十年間,在金的個人檔案裡是個可疑的空白。唯一知道的事實是這期間他早已結婚生子,並以化名正兒八經考中了一名庠生——相當於今天拿了國家工資讀書的大學生。新出版的《蘇州史紀》一書蒐集了不少金成年後的傳聞軼事,這些文字為我們提供的金的形象儘管多少有些虛妄,但對那些願意想象並領略他的風采,尤其是對他犀利的詞鋒感興趣的人仍然不無裨益。就像他喜歡的《水滸傳》裡的重要人物公孫勝一樣,在後人的記敘中金被賦予神靈般的智慧與道行。因為他“醉則鬚眉戟張如蝟毛,或擲鐵燈檠於地”的豪俠,也因為他在當有人向他請教人生意義時回答“佛言‘不可說,不可說’,子曰‘如之何?如之何’”時的機智。有好幾次我禁不住要將金的生活態度與當初唱徹吳地風月場所的豔情小曲《掛枝兒》相比——儘管有些不敬,但形式上內容上確實都非常相似。比如入鄉隨俗,比如不拘形役。“蓋聖嘆無我與人相,與則輒如其人。如遇酒人則曼卿轟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