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雨軒說:“這聯是閻應元臨盡忠之前用鮮血寫在城樓的門道里的:八十日帶發效忠,表太祖十七朝人物;十萬人同心殺賊,留大明三百里江山。”
龔自珍喝彩道:“好,大氣魄,氣沖霄漢,這才是炎黃子孫、華夏精英。這聯我寫了,老夫在京為官時,沒少到通州地面上來叨擾,就算老夫留給通州的一點兒心意吧。”
鐵麟也興奮起來,立刻讓衙役撤掉茶具,捧來文房四寶。龔自珍起身挽袖,操起筆來,沾飽了墨汁,在紙上飛瀉起來。夏雨軒親自為他吸墨,鐵麟也過來託紙。龔自珍的字遒勁蒼涼,高風傲骨,筆筆擲雷曳電,傾洩著滿腔的抑鬱和激憤。兩條長聯,一氣呵成,龔自珍長長地吐了一口氣,昂起頭來,大有餘怒未盡,餘興未竭之感……
這時候,突然大光樓東北角上傳來吟哦之聲,像是在及時準確地呼應龔自珍的情緒。龔自珍抬起頭來,眾人也循聲望去,只見甘戎舉著千里眼四處遠眺,陳天倫昂首向天,高聲朗誦……
龔自珍笑了:“啊……年輕人也詩興蓬勃了,快把他們叫過來,給老夫助助興。”
立刻有個衙役跑過去傳話,陳天倫和甘戎跑了過來。
龔自珍問:“天倫,你剛才在朗誦什麼?”
陳天倫不好意思地說:“沒有……胡亂喊著玩的。”
甘戎立刻揭發說:“不對,是他做的詩。”
龔自珍說:“既然是賢契做的詩,何不當眾吟出來讓我們共享?”
陳天倫說:“不行不行,在眾老前輩面前,晚生哪能如此不知深淺。剛才甘戎來了情緒,非逼著我做一首詩,我便胡謅了幾句。”
甘戎說:“什麼胡謅,我聽著挺好,不信你給大夥兒再吟一遍。”
夏雨軒也說:“既然眾人都有興致,賢侄就不必拘束了,權當在先生面前朗讀習作,也讓鐵大人和龔先生指點一二。”
見夏雨軒這麼說,陳天倫便無話可說了。在任何時候,陳天倫都將夏雨軒當成父輩,父輩吩咐哪有不從之理。於是,他說:“那……晚生就獻醜了,懇請各位大人不吝賜教。”
龔自珍竟帶頭鼓起掌來。
陳天倫調整了一下情緒,面南而立,昂著頭高聲吟誦起來:
瀟瀟風雨後,登上大光樓。
長城牽西域,大河貫九州。
飛虹銜寶塔,駝鈴喚遠鷗。
千帆逐紅日,滿載一江秋。
龔自珍擊掌叫好:“好啊,又是一篇氣勢磅礴之作。來來來,拿筆來,老夫要把你這首詩錄下來,也算是臨行前留給你的一份薄禮吧。”
陳天倫見龔自珍如此看重自己的詩作,激動得不知道該說什麼好了。龔自珍又重新鋪紙擎筆,唰唰書寫起來。令陳天倫和眾人驚異不已的是,這詩陳天倫只是這麼吟了一遍,龔自珍卻一字不錯地寫了下來。
陳天倫接過龔自珍的墨寶,雙手高擎,咚地跪了下來:“龔先生對晚生如此厚愛,晚生將沒齒不忘。先生的墨寶將懸在晚生的床頭,激勵晚生為朝廷效忠,為百姓效力。”
龔自珍也激動起來,他彎下腰將陳天倫扶起來,感嘆地說:“江山代有才人出,看到賢契如此才學,又如此胸襟,老夫非常欣慰了。”
鐵麟見時候不早了,命令衙役撤去筆墨紙硯,擺上酒席,他們要在這大光樓上,把酒臨風,為龔自珍送行。
酒席算不上豐盛,卻很實惠,再加上夕陽西墜,紅霞滿天,大光樓上八面來風,大運河裡千帆如雲,眾人推杯換盞,觥籌交錯,談笑風生,妙語連珠。一次群賢畢至的聚會,一回恣情恣意的放縱,一場淚花飛濺的別離……
龔自珍感慨萬端地說:“人生如草木,今日還青枝綠葉,吐蕊綻蕾,明日便殘葉如蝶,滿目枯黃了。想起老夫年輕的時候,也曾像天倫賢契這樣胸懷天下,也曾想像鐵大人這樣要大刀闊斧地幹一番事業,也曾想像夏大人這樣希圖兢兢業業為一方百姓造福。可是,如今心灰意冷,了此殘生了……啊,還是清蓮道長悟得透徹,遠離紅塵喧囂,求得一方淨土……”
清蓮道長說:“龔先生快別這麼說,人各有志,人各有求,人各有其真性情。古人云:太上有立德,其次有立功,其次有立言,雖久不廢,此之謂不朽。諸位有立德者,有立功者,有立言者,惟貧道無所立,一副皮囊,雖生已朽了。”
鐵麟說:“自古以來,蓋棺尚不能定論,難說朽與不朽。立德有真偽,立功有功過,立言有正謬。試想一下,百年之後,大清朝會是什麼樣子,大運河會是什麼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