即使補給隊更加有趣些,也不會給她的處境帶來任何變化。她是一個寡婦,她的心已經進入墳墓。至少別人認為她的心已經在墳墓裡,並期望她就這樣處世行事。這使她很惱火,因為她雖然盡了自己的力量也記不想查爾斯的什麼來,只記得當她答應可以同他結婚時他臉上那種死牛犢的表情。現在連這個印象也愈來愈模糊了。不過她畢竟是個寡婦,不得不遵守寡婦的規矩。未婚姑娘的那些娛樂已經沒她的份兒了。
她必須嚴肅而冷漠。愛輪自從看見弗蘭克的一個副官在花園裡推她盪鞦韆並蕩得尖聲大笑起來以後,便長期大論地向她說明了這一點多麼重要。愛輪對此深感痛苦。曾經告訴她做寡婦最容易遭人非議,所以她的行為舉止必須比一個少奶奶更加倍小心才好。
“只有天曉得,〃思嘉想,一面順從地聽著母親的諄諄教誨,〃做了少奶奶便已經毫無樂趣了,那麼寡婦就簡直像死人哪。〃一個寡婦必須穿難看的黑色衣服,上面連一點點裝飾也不能有,不能有花、絲帶或鑲邊,乃至珠寶,只能有條紋瑪瑙的喪服胸針或用死者頭髮做的項鍊。而她帽子上綴著的那幅黑紗必須到垂到膝蓋,要到守寡滿三年之後才能縮短到肩頭的部位。寡婦決不能開懷暢談和放聲大笑,連微笑也只能是愁苦的,悲慼的。還有,最可怕是的是,她們不能露出一點樂意跟先生們在一起的樣子。要是有位先生缺乏教養,竟至於表示對她感興趣,她就得措辭適當地嚴肅談起她的亡夫,使對方聽了肅然恭敬,並從此死了這條心。啊,是的,思嘉納悶地想,有些寡婦到年老色衰時還是再嫁了,雖然誰也不知道在周圍鄰居的監視下她們是怎麼談成的。而且通常都是嫁給一些擁有大農場和大群孩子的老鰥夫呢。
結婚就夠倒黴的了,可是當寡婦——哦,那就一切都完了!人們談到,查爾斯死了以後韋德…漢普頓對她是一個多好的安慰,這話多麼愚蠢!他們還愚蠢地說什麼現在她活著有了指望呢!誰都說她這個已故愛情的象徵多麼幸福,她自然也不去糾正他們的看法。可是這種思想距離她自己的心境實在太遠了!其實她對韋德幾乎毫無興趣,有時甚至要記起他確實是她的孩子也不容易哩。
每天早晨醒來後,有那麼一個朦朧的片刻她又成了思嘉…奧哈拉,那時太陽燦爛地照著窗外的山茱萸,模仿鳥在愉快地歌唱,炒醃豬肉的香味輕輕撲入她的鼻孔裡。她又是個無憂無慮的少女了。接著她聽見焦急的飢餓的哭叫聲,並且常常——常常還要經過片刻的驚訝,這才想起:“怎麼,屋裡有個小毛頭呢!〃於是她記起這是她的嬰兒。這一切都令人迷惑不解,不知究竟是怎麼回事。
然後就是艾希禮!啊,最難忘的是艾希禮,有生以來第一次,她恨起塔拉農場來了,恨那條長長的通向山岡、通內河邊的紅土大道,恨那些密植著棉苗的紅色田地。每英尺土地,每一顆樹和每一道小溪,每一條小徑和馳馬的大路,都使她想起艾希禮來。他已經打仗去了,他屬於另一個女人,但是他的優靈還時常在暮色中的這些道路上出沒逡巡,還在走廊上的陰影裡眯著一雙睡意朦朧的灰眼睛對她微笑。她只要聽見馬蹄聲在那條從“十二橡樹”村過來的河邊大道上一路得得而至,便沒有一次不想起艾希禮的!
“十二橡樹〃村這個她曾經愛過的地方,如今她也恨起它來了。她恨它,但是她的心給拴在那裡,所以她聽得見約翰…威爾克斯和姑娘們談其他——聽得見他們在讀他從佛吉尼亞寄來的信。這些使她傷心,但是非聽不可。她不喜歡挺著脖子的英迪亞和蠢話連篇的霍妮,並且知道她們也同樣不喜歡她,可是她離不開她們。而且她每次從“十二橡樹”村回到家裡,都要怏怏不樂地躺在床上,拒不起來吃晚飯。
就是這種拒不吃飯的態度使母親和嬤嬤急得不行。嬤嬤端來了盛著美味的托盤,哄著她說,如今她已是寡婦,可以憑自己興趣儘量吃了,可是思嘉一點食慾也沒有。
方丹大夫嚴肅地告訴愛輪,傷心憂鬱症往往導致身心衰退,女人便會漸漸消耗而死。愛輪聽得臉都白了,因為這正是她早已在擔心的事。
“難道就沒有辦法了嗎,大夫?”
“最好的辦法是讓她換一下環境,〃大夫說,他巴不得把一個棘手的病人趕快擺脫掉。
這樣,思嘉便勉強帶著孩子離開了塔拉,先是去走訪在薩凡納的奧哈拉和羅畢拉德兩家的親戚,然後去看在查爾斯頓的愛輪的兩個姐妹,波琳和尤拉莉。不過她比愛輪的安排提早一個月便回來了,也沒有說明原因。薩凡納的兩位伯伯還是很殷勤,只是詹姆斯和安德魯以及他們的夫人都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