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害怕得要命,連自己也不覺得了。她在發冷,渾身哆嗦,連那幾乎燒到臉上的大火也不起任何作用了。這簡直是地獄,她已經陷在裡面,要是她還能支配自己顫抖的膝蓋,她就會跑下車尖叫著從剛才來的那條黑路上奔回去,回到皮蒂姑媽的房子裡去躲起來了。
她畏縮地向瑞德靠得更緊,用發抖的雙手抓住他的胳臂,仰望著他,希望他能說點什麼,給她一點信心,給她一點安慰。
他那黝黑的側影被邪惡的紅光映照得十分鮮明,就像古錢上鑄造的一個頭像似的,那樣美麗、殘忍而帶有頹廢色彩。他在她的觸控下回過頭來,眼裡閃著烈火般嚇人的光輝。在思嘉看來,他顯得又快活又輕蔑,彷彿對當前的局面感到極大的樂趣似的,彷彿他十分喜歡他們所面對的這個人間地獄。
“這兒,〃他伸手摸摸皮帶上的一支長筒手槍。“如果有人,無論黑人白人,只要他走到你那邊想抓這騎馬,你就開槍把他斃了,以後再講道理。不過,請千萬不要一時激動把這匹寶貝馬給打死了。”“我——我也有一支手槍,〃她小聲說,一面抓住裙兜裡的那件武器,但幾乎完全相信,一旦死神來到面前,她是會嚇得不敢扣扳機的。
“你真有?哪兒來的?”
“是查爾斯的。”
“查爾斯?”
“是的,查爾斯——我的丈夫。”
“你難道真的有過丈夫嗎,親愛的?〃他低聲說,同時輕輕地笑著。
他要是趕快一點就好了!他要是認真一點就好了!
“那你說我怎麼會有了孩子呢?〃她惡狠狠地嚷道。
“唔,還有別的辦法嘛,不一定要丈夫。”“閉住你這張嘴,快點兒跑好不好?”但是他突然勒住韁繩,因為已快到馬裡塔大街,馬車在一家還沒燒到的倉庫旁邊停住了。
“趕快啊!〃這是她心裡唯一的一句話,趕快啊!趕快啊!
“有大兵呢,〃他說。
在兩旁燃燒的建築物當中,一隊士兵邁著行軍的步伐沿馬裡塔大街走來,他們顯得很疲乏,低著頭,步槍隨便背在身上,看來已無力快跑,連左右兩邊不時倒塌的樑柱和周圍滾滾的濃煙也不在乎了。他們都穿得破破爛爛,已很難辯認出軍官和士兵來,只不過偶爾看到有的破軍帽上還彆著飾有花環的〃聯盟軍〃標誌。許多人赤著腳,有的頭上或胳臂上纏著骯髒的繃帶。他們陸續走過,誰也不向兩旁看一眼,而且一路上都默默無言,就像一隊優靈,要不是那堅定的腳步聲。
“仔細瞧瞧他們吧,〃瑞德用嘲弄的口吻說,〃這樣你將來就能告訴你的孫子們,你見過這光榮事業的後衛軍撤退時的情景。〃她頓時恨其他來,對他的恨暫時超過了恐懼,她甚至覺得恐懼已是次要的和渺小的了。她明白她自己和馬車後座裡的幾個人的安全都要依靠他,而且只能依靠他。可是她恨他對待那些襤褸隊伍的嘲笑態度。她想起已故的查爾斯和可能已不在人世的艾希禮,以及所有的那些正在淺淺的墳裡腐爛的快活英俊的青年,並且忘記了她自己也曾經把他們當作傻瓜。她說不出話來,但她惡狠狠地盯著他時,眼睛裡燃燒著憎恨和厭惡。
最後一名士兵走過來了,那是個後排的小個兒,他的槍托一路在地上拖著,他搖搖晃晃,停下來凝望著前面的夥伴;他那張骯髒的臉像個夢遊人的。由於疲倦而顯得毫無表情,他像思嘉一樣矮小,矮得幾乎跟他的槍一般高,而他那骯髒的臉上還一點沒有鬍鬚呢。看來至多16歲,思嘉胡亂地想,一定是從鄉團來的,說不定還是個逃跑的小學生。
她望著望著,那孩子的兩個膝頭便慢慢打彎,最後倒在塵土中了。後排有兩個人一聲不響地走回來,回到孩子身邊,其中一人是個黑鬍子老長的瘦高個兒,他把手中的槍連同孩子提起來扛到肩上,那輕而易舉的姿態就像是專幹這一行的老手。他跟在撤退的隊伍後面緩緩地走著,兩隻肩膀因橫扛著那個孩子而稍稍下垂,可那孩子雖然虛弱,卻像一個被年紀大的人惹得生氣的頑童尖叫起來:“你這該死的傢伙!放下我,放下我!我能走!〃那個長鬍子毫不理睬,扛著他繼續往前走,很快便在大路拐彎處消失了。
瑞德靜靜地坐在那裡看著前面那支隊伍,手裡的韁繩也放鬆了。黝黑的臉上流露出好奇的神情。這時,隨著的旁邊房梁倒塌的響聲,思嘉看見一股火苗在他們身邊那個倉庫的屋頂上升起。接著,像大大小小的旗幟般的火焰興高采烈地躥上天空。濃煙刺痛了她的鼻孔,韋德和百里茜已開始咳嗽起來,連那小小的嬰兒也在輕輕地打噴嚏。
“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