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取下相平時偶爾瞧了一眼查爾斯的面容。他那雙褐色大眼睛跟她的眼光碰上了,這時她好奇地將照片端詳了一會。
這個男人曾經是她的丈夫,曾經跟她並頭睡過幾個晚上,讓她生了個也像他那樣有一對溫柔的褐色眼睛的孩子。可是她幾乎不記得他了。
嬰兒在她懷裡揮動小小的拳頭,像只小貓似的輕輕地叫著,她低頭看著他。她這才初次意識到這是艾希禮的孩子,並且突然用她身上剩餘的全部力量期望他是她的嬰兒,她和艾希禮的百里茜連蹦帶跳跑上樓來,思嘉把孩子遞給她。她們趕快下樓,一路上燈光向牆壁投下搖曳不定的影子。到了過廳裡,思嘉看見一頂帽子,便急忙戴上,在下巴底下繫好帶子。這是媚蘭的黑色喪帽,對思嘉的頭也不合適,可是思嘉記不起自己的帽子放在哪兒了。
她走出門外,一路擎著燈,下了屋前的臺階,同時設法不讓那把軍刀碰退。媚蘭直挺挺地躺在馬車的後座上,她旁邊是韋德和毛巾裹著的嬰兒。百里茜爬進來把嬰兒抱在懷裡。
車子很小,四周的擋板又很低。車輪向裡歪著,似乎一轉就會掉的,思嘉朝那騎馬匹了一眼,頓時心就沉了。那匹馬又小又瘦,沒津打采地站在那裡,把個腦袋幾乎垂到前胯裡去了。馬背上傷痕累累,連呼吸也顯得病懨懨的。
“這可不是什麼好馬,是不是?〃瑞德咧嘴笑笑。〃就像會死在車轅裡似的。不過,這是我能找到的最好的一匹了。有一天我要詳詳細細告訴你,我是從哪裡和怎樣把它偷來的,以及我怎樣把它偷來的,以及我怎樣差一點吃槍子兒了。不為別的,單單出於對你的忠誠,我才在我事業上這個要緊的階段當上了盜馬賊——偷到了這樣一匹寶貝馬。好,讓我扶你上車。〃他從她手裡接過燈來,放在地上。馬車前座僅僅是橫跨在兩旁檔板上的一條窄木板。瑞德將思嘉的身子一把抱起來,放到那塊木板上。思嘉暗想,做一個像瑞德這樣強壯的男人多好埃她把寬大的裙子塞大退底下,端端正正坐好。如今有了瑞德在身邊,她什麼也不害怕,那爆炸聲,無論那火光,乃至北方佬,都不怕了。
他爬上車來,坐在思嘉旁邊的座位上,然後提起韁繩。
“啊,等等!〃她驚叫。〃我忘記鎖前面的大門了!〃他頓時哈哈大笑起來,一面抖動韁繩擊打著馬背。
“你笑什麼?”
“笑你呀——你要把北方佬鎖在大門外呢!〃他說著,馬已經慢悠悠地、很不情願地向前走動了。那盞放在人行道上的燈繼續照著,它散佈的那個淡黃色的光圈愈來愈小,他們已去遠了。
瑞德趕著那匹慢騰騰的馬從桃樹街向西拐,馬車搖搖晃晃地走上一條滿是車轍的小道,猛地一顛把媚蘭悶住的一聲聲吟打斷了。他們頭上是交錯遮蓋的黑糊糊的樹枝,兩旁是在黑暗中影影綽綽呈現的寂靜的房屋,以及像一排墓碑般隱隱發光的白籬笆木樁。這條路又狹又陰暗,像條遂道似的,不過從枝葉茂密的頂篷上隱隱透進來一點點紅得可怕的天光,映照得一個接一個的黑影像優靈似的一路冉冉而過。煙火味愈來愈濃,熾爇的微風從市中心帶來一片混亂的喧囂、哭叫和重型軍車滯緩的隆隆聲響和部隊行進時堅定的腳步聲。瑞德抖著韁繩讓馬拐入另一條車道,這時又一聲震耳欲聾的爆炸聲傳來,一團團大如流星煙火般的火焰和黑煙從西邊猛地騰起。
“那一定是最後一列軍火車了,〃瑞德平靜地說。〃他們為什麼沒在今天早晨運出去啊,這些笨蛋!那時還有的是時間嘛。現在可苦了我們了。我本來想走過市中心,我們就可以避開大火和迪凱特街上那些暴民,平平安安到達西南市區。可如我們必須在什麼地方橫過馬裡塔大街才行,而爆炸就發生在馬裡塔大街附近,除非我估計錯了。”“我們——我們非得透過大火區嗎?”思嘉戰戰兢兢地問。
“還來得及避免,要是我們趕快跑,〃瑞德說著,便突然從車上跑下去,消失在一座黑暗的庭院裡了。他回來時手裡拿著一根小小的樹枝,用它狠狠地向傷痕累累的馬背上怞打。
那畜生只得蹣跚地小跑起來,氣喘吁吁,跑得十分吃力,馬車也一路搖晃著,顛簸著,車裡的人像爆玉米花似的來回晃盪。這時嬰兒在啼哭,百里茜和韋德也因為在馬車擋板上碰得鼻臉腫而號啕大哭,可是媚蘭卻一聲不響。
他們駛近馬裡塔大街時,兩旁的樹木稀疏,高高的火焰在建築物上呼嘯而起,把街道和房屋捲入亮如白晝的熊熊火光中,投擲著一個個巨大的像沉船上的破帆在大風中瘋狂旋轉的暗影。
思嘉的牙齒在格格地打戰,但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