了高階農業合作社的社員。
入社後,有件事,讓小崗人至今難忘。上面在為各家各戶的耕牛估價時,把價估得太低,低得一頭牛隻能攤上一頭豬的價錢,還只是“分期付款”,打的是“白條”。小崗人氣不過,不少戶偷偷殺了耕牛,“光著身子”入社。因此當上了高階社社員的小崗人,不得不人出牛力氣,下田犁地,現在想起來還像做了一場噩夢。
嚴宏昌說:打從土地改革到一步跨入高階社,雖然下田有時要人拉犁子,但小崗人也就過了那幾年自由自在的好日子。後來成立了人民公社,成天瞎折騰,就一年不如一年了。喇叭裡天天唱:“共產主義是天堂,人民公社是橋樑”,走了二十年的橋,不僅沒有摸到“天堂”的邊,反而跌進了無邊的苦海。大家怎能不消極、不抵制、不反抗、不思變?
嚴宏昌是小溪河中學的畢業生,是當時小崗生產隊屈指可數的有文化的農民。他對人民公社幹活搞“大呼隆”,分配上吃“大鍋飯”,看不慣,也受不了,早在一九七三年就背井離鄉,外出闖蕩。 txt小說上傳分享
一輩子不再當農民(3)
他每月交給隊裡十五元“管理費”,讓隊裡給自己記上一百五十分工分,明知這一百五十分只抵八元錢,虧吃大了,也要出去謀生。
他覺得當時的農村,簡直是在瞎胡鬧,已不是人能呆的地方了。別人能忍,他是一天也忍受不下去了。
那正是安徽省各地人民公社掀起“農業學大寨”高潮的時候,開始了對農村集鎮的管制,本來就地處偏僻的小崗人,到板橋和小溪河趕集也遭到了嚴格的控制,已經嚴格到每隊每集只准三個人去集市,這給小崗人的生活帶來極大的困難。自留地先是被沒收,後來每人只許有五厘,就那丁點兒地,地裡種什麼、種多少,也受到限制。小崗人不得不各找活路,有的就悄悄搞起了家庭副業。搞副業,大多數人家也喂不起豬,只能餵雞。那時是:“紅芋幹是主糧,雞屁股成銀行”,小崗人就指望能到集市上賣幾個雞蛋, 換回點油鹽醬醋的零用錢。誰知學大寨後,餵雞也被嚴格規定,每戶只許喂一隻兩隻,超過就會被“充公”;雞蛋也只准自己吃,嚴禁拿到集上賣。當時的小崗人牴觸情緒特別大,為幫助小崗人“學大寨”,公社人保組張組長親自帶隊,領著一個由十八個幹部參加的工作組,進駐小崗。
那時的小崗只有十九戶人家,除一戶單身漢,每戶便攤到了一個工作組成員。張組長進村就說了狠話:“你們小崗再走資本主義道路不行了,往後我們要左手牽著你們的鼻子,右手拿著無產階級的刀、無產階級的槍、無產階級的鞭子,非把你們趕到社會主義道路上不可!”
結果,十八個工作組成員在小崗村翻江倒海地折騰了一年,沒把小崗人“趕到社會主義道路”上,反倒糧食大減產,出去要飯的人更多了。
這以後,公社又把供銷社主任、信用社主任、糧站站長和煤建公司經理派進來,這些都是有權有錢的主兒,但他們來了卻沒給小崗人帶來一點兒實際好處,依然是“割資本主義尾巴”,一樣的挑動群眾鬥群眾,最後,人心鬥散了,土地鬥荒了,社員鬥得更窮了,集體的財產鬥空了。
當時小崗生產隊隊長嚴立忠,只因講了一句“現在小崗村全隊收的糧食還不如我家從前一家收的多”——其實他講的是句實話,卻被工作組五花大綁捆起來拉到公社開會批鬥。
嚴立忠被五花大綁捆走的時候,嚴宏昌感到了極度的絕望。
隨後發生的一件事,對他的打擊更大,已有身孕的妻子段永霞,在外出討飯時被警察抓到,強行遣送回家。為了這個家,為了未來的孩子,他終於下定了決心,選擇了出走。
走的那天,他第一次真切地感覺到了心中的疼痛,強忍著,才沒讓在眼眶中打轉的淚水流出來。走到村頭時,心裡發了誓:這一輩子,就是亡命天涯,也不再當農民!
他在餘山的一個建築工地上打工時,傳來了喜得貴子的訊息。這給他漂泊的生活平添了不少欣慰。按照嚴家的輩份,這一代應該是“德”字輩,妻子段永霞卻破了祖上的規矩,說:“生他的時候,孩子爸在餘山幹活,就叫‘嚴餘山’吧!”
嚴宏昌聽說後,只覺得有一股燙人的熱流,猛地從心間柔軟處掠過,他很是感動。從孩子的名字上,他不光感受到一種牽掛,還清楚地知道了,妻子預設了他的這種選擇,寧願一個人留在村裡苦熬苦拼,也支援他別再回頭,就在外面闖蕩。餘山!——給了他人生第一份可以自由自在的、人模人樣的工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