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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部分

他已十分熟悉,他對死已安之若素,絲毫不影響他的神經,只是不免有些哀傷而已。

這一次他也是這樣,不過程度更深一些罷了。他不懂得大人的死對他的生活實際上

會帶來什麼後果,卻以天真的漠不關心的態度對待它,滿以為將來反正有人會照料

他,因此在靈柩面前,他也漠然無動於衷,只是乾巴巴的表演一番。這一回是第三

次了,他除了那些富有經驗的感情和表情外,又帶著某種古怪而老練的鑑賞神情。

本來,他因為悲痛或在別人的感染下往往流淚,現在,眼淚已不再是他的一種自然

反應了。在他父親逝世三四個月後,他已把死這件事忘了,現在一下子又記了起來,

而且當時的種種景象,又清晰、深刻、歷歷在目地以無可比擬的奇特形態再現在他

眼前。

試對上面這些概念作一番分析,並用文字表達出來,大致可歸納為下面這些話。

死,一方面固然是神聖的、富於靈性的和哀傷動人的,也就是說屬於精神世界的事,

但另一方面又完全不同,而且恰恰相反:它純粹是肉體的,物質的,根本不能稱它

是動人的、富於靈性的或神聖的,甚至也稱不上是哀傷的。莊嚴而富於靈性的一面,

從遺體豪華的殯葬儀式中,從如錦的繁花中以及扇子般的棕櫚葉中體現出來;大家

都知道,這象徵著天國的安寧。此外,祖父冷冰冰的手指中捏著一個十字架,靈柩

頂端放有託瓦森託瓦森(Bertel Thorwaldsen,1768—1844),丹麥雕刻家。作品以

紀念像為主,也有取材於神話的。的耶穌基督胸像,兩側擺著高高突起的燭臺——

這些更清晰地體現出這一點。在這種場合下,這些也都散發出一種宗教氣息。所有

這些安排,都顯然而確切無誤地指明這樣一個事實,即祖父現在已永遠回覆他的原

來真面目。此外它們還有另外一些意義和減輕痛苦的目的,這點小小的漢斯·卡斯

托爾普心裡明白,只是不說出來罷了。所有這一切,特別是這麼多的晚香玉,無非

都說明死既不美麗動人,也根本不用傷心,而是一種幾乎是不體面的、涉及血肉之

軀的事,應當掩飾,應當遺忘,而不該常常記在心裡。

正是由於這點,已去世的祖父才顯得這樣古怪,甚至一點也不像祖父本人,而

是像一尊被死神替換了的、大小相等的蠟像,目前這一切莊嚴隆重的場面都是為他

忙碌的。他躺在那兒,或者說得確切些,有一件東西躺在那兒,這不是祖父本人,

而是一個軀殼;漢斯·卡斯托爾普知道,這個軀殼不是蠟做成的,而是祖父的本體,

而且只是本體。這倒是不體面的,也沒有什麼好傷心的——像涉及血肉之軀以及僅

僅涉及血肉之軀的事兒那樣沒有什麼可傷心的。小漢斯·卡斯托爾普端詳著那蠟黃

的、光滑得像乳酪那樣乾癟的軀體,身材大小與生前一模一樣,臉和手都跟祖父活

著時毫無二致。恰好有一隻蒼蠅飛來,停在祖父一動不動的前額上,它的觸嘴開始

上下移動。菲埃特老頭兒小心翼翼地把它趕跑了,同時戰戰兢兢地怕碰到死者的額

角。他臉色虔誠而陰沉,彷彿不想或不願知道他剛才乾的是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