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晚是沒有色彩的,儘管我們理由多麼充分地以城市的美就在於其燈紅酒綠的夜晚,啊,至少,它缺少真正動人的色素。
可我們依舊願意從兇險的白晝逃到同樣、甚至更加兇險的夜,原因之一就是:在白晝裡脫光衣服就是罪過,在夜晚就成了美麗的愛情。也就是說,白晝因為太過暴露真實而需要遮羞,夜晚因為深厚的隱蔽而無所顧忌。
睡吧,阿魯耶達,祝你的睡眠甘美無夢,祝我們有夢的時候永遠睜著眼睛。 ��秋夜漫長。是什麼把平常心從這根指標傳給另一根指標,因為輪迴而無法成為永恆。 守著你,原本是一樁最可美妙的事業,望著你,原本也是一場可遇而不可求的恩典,愛著你,原本也是浩蕩的上蒼所饋贈與我的生生世世的大禮,而月明星稀,怎麼倏忽間湧上心頭的惆悵,使我覺得我們的愛情猶如麻痺在手術檯上那燦白的肉體,被一雙雙沒有細菌也沒有溫熱的職業手指撥弄、切割、縫補。
一輛人力三輪車從窗下的街面上馳過,一串串鈴聲也沒有敲碎這令人難熬的秋夜。辛苦的人,他怎就捨棄了家中的妻兒,獨自一個看慣這悽夜冷街?生計限制了他,許多世間不平催老了他,可只有在妻兒駐守的地方,才可有福祉啊!
阿魯耶達,你仍睡得那麼甜蜜!我妒忌你這萬般安謐、超然的神態。
有了好睡眠,不正也是禪嗎? ��
把黑夜全部都留給我,剩下明月,普照你的佛心! ��
又是一個灰濛濛的早晨,我滿腹的快活隨希望的冷卻而消失。川南的早晨總給人這種印象:一個八旬老太婆只剩下最後一口氣,躺在終生冷漠的後面,無力地望著太虛之境。街邊的小葉榕像一個個白痴,呆呆地望著街面,什麼也無法想起來了;葉片兒上沾滿了厚厚的黑色塵垢,乞丐的臉一般。車站附近的幾棵落葉樹上,斷枝倒懸在幾乎乾枯的樹幹上,像斷了胳膊的人,從夜裡活過來,感覺到了劇烈的疼痛,遲鈍地待在路邊,為這樣的早晨而憋悶。沒有風,這倒好的,若是有風,情景不就更加令人煩躁?
灰塵打臉之前,我們在一家簡樸的麵館裡胡亂吃了點東西,趕緊到車站購了票,急忙著要儘快離開這陌生的地方。
不屬於我們的地方,阿魯耶達,我們多停留一片刻,就是受苦!
在車上,我哼著小曲,你懶洋洋地半張半翕著嘴,隨我的曲調輕聲附和著。你那臉色就像從沒一絲兒褶皺中浸出來的秋太陽一樣,不亮不煌,不冷不熱。我聞到一股木槿花似的香氣,便住了口在你頭髮裡安插了我的鼻子,可我沒聞到木槿花香,只聞到潘婷洗髮水的香味。我四下尋找,原來前排一鄉下女孩子手中有幾枝新鮮木槿,淺藍的花朵剛剛開放。其實,木槿花是不香的,但也不是難聞的那種氣味,一般即使將鼻孔放在花蕊上,也難以呼吸到浸漬心脾的芬芳。可能是老家種植木槿多的緣故吧,對這吝嗇馨香的植物便有了一種特殊的親密和意會。老家的人種植木槿花,主要是用來做柵欄,圍在菜園四周。木槿極容易生長,折一根,隨意在泥地上插了,不多久它就生根,就自作主張地活了下來,與楊柳的秉性極為相似。木槿的模樣不俊,花朵也難以同牡丹玫瑰媲美,又喜“大團圓”般擁擠成一叢一堆的生長,實在太過貧民化,因而就不被人喜歡,大量種植也就不大可能,自然就不被人瞧不上眼了。太普通的東西往往就是這樣的命運。我想起以前曾經讀到一個年青的詩歌寫作者的詩,他的詩歌創作主張貧民化。替他作序的某某詩壇名流毫不客氣地反詰一句:“我就看不出誰又是(詩歌的)貴族!”姑且不論提出一個詩歌創作的主張對與否,深刻與否,單是貧民化我就替他擔心:大凡貧民化了的東西,在如今的世道里不是被捧為“真正的藝術”,就是被貶為俗氣,庸俗。前者多是捧殺,你經得起幾個回合的折騰,就得放下旗幟,後者是膚淺的認知。深入民間的藝術,在如今的歌碟盒帶中是很難見到了。
我被這個無意地將一朵貧民的木槿花握在掌中而怡然的鄉下姑娘所感動,這般簡單的生命,簡潔的美,盡為她所造設,她是有福的。
而我們旁側的人,越要佔據得更多,失去的也將是無窮;越想有所作為而勞心費神,到終了來,依舊是無為。
你對我說:“我好象不是在回返。”
我說;“因為你根本就沒有感覺到你曾經出遊了這一趟!”
阿魯耶達,你是居住在你的內心,透過內心同永珍說話,外物於你怎能再有知覺?
這一點,我與你相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