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卷 第一章
我曾經迷戀哲學。阿魯耶達,我那充滿多情、離奇、沉悶、詭計、狹隘、傷感、憂愁和寂寞的大學生活裡,在寫作與閱讀文學書籍疲憊之後的主要勞動就是在哲學的故紙堆中扒拉著(這當然不同於我那幾個自詡為哲學家的同窗那麼刻意拔高和作賤自己)。但我厭惡它的體系,它的系統,它的過份的條理化,以及不同程度的說教色彩。有人將駁雜的哲學體系說成是一座精工而又繁複的建築,但建築並不等於就是家,體系並一定就是說透了、看透了、評透了人世的種種真正能啟示人心靈和思想的哲理。我更厭惡那種企圖以語言解釋和粉飾行為,或以行為補證和歪曲語言的伎倆,因而我懷疑書本,對教材一類的東西,我會因為它們有櫃檯上物品一樣的序列而噁心。而更噁心的地方還在於,在扼殺個性、在提倡表面化的學術精神的幌子下要人背誦理解的那種框框套套,強加於我們正在發育、生機勃勃的頭腦。各類講座,各類所謂的精英們自我感覺極為良好的搖頭擺尾、故作深沉、口若懸河、精闢入骨的講授,不知是把他們自己扔進了垃圾堆,還是把我們活埋在教條和經驗的棺材裡。
我哂笑過哲學教師對哲學考試那煞有介事的態度。當然,與其浪費精氣操作這樣的形式,迷失在這樣的形式主義泥潭裡,沾沾自喜於以死板異常的考試來鑑定人材,還不如肆無忌憚地放出一個通泰的屁,坐在馬桶上看一部西方A級黃片,在一個賣麻辣燙商販那裡討教辛辣的生活給他們的啟迪來得痛快、深刻和自然。
哲學是不需要考試的。蠢人才會透過考試而獲得對問題的答案。
哲學是所有歡樂、幸福、美的骨頭,說得小一點,就是鈣。它需要的是使用大腦,使用靈魂,使用勇氣,它們成就著無與倫比的思辨,在思辨中獲得思想的自由與快感。
阿魯耶達,你迷戀於物質的肉體勝過對哲學問題的探索,你的專業促使了你這樣,我並不以為要你明白哲學是怎麼一回事才承認你對我有愛,就像對生殖崇拜的民族並不就是道德家們認定的是“傷風敗俗”的那一類人一樣是一個道理。你不是我的哲學,卻遠勝於哲學。而我只願意在哲學之外成為你的愛情,沒有防範體系的愛情,這樣,你就該明白我當初為什麼反感你對未來生活的規劃了吧?
當我們的思想沒有超過我們的愛情,
當我們的仇視沒有超過他人的恩德,
當我們的收穫沒有超過我們的勞作,
當我們的抒情沒有超過我們的歌聲,
當我們的房屋沒有超過我們的心靈,
當我們的愉悅沒有超過我們的苦難,
當我們的慾望沒有超過我們的忍耐,
生命就成立了,每個在冷暖炎涼中煎熬著的人或動物,莫不會為生命而幸福、而意趣盎然地活著。
但問題是,幸福而意趣盎然地活著的人,又有誰真正地知曉什麼是生命?生命的意義在哪裡?
阿魯耶達,你不屬於哲學,你是幸福的,幸運的,你會認真而冷漠地對我說:“我餓了,該吃晚飯了。”
你把我強行拽回生活,我的肉體活躍起來了,飯菜的作用就是在智力之外,讓我們獲得器官的強大供養,從而成為另一種熱烈的爽快。
讓大腦死寂一段時間吧。
頭腦的安全,就是生命的安全,信仰的安全。
在不需要智力的地方,強者只在傳奇裡出沒。
智者對我們說:“越是看淡事物,即使片刻的思想也將奪目,我願意拋棄漫長一生的臭皮囊和無窮慾念,去追求這一片刻!” ��
在日記裡,你會重新發現你的青春,採擷青春的花朵,你也將發現你用花瓣製作的書籤,以及一些自欺欺人的友誼和可笑的愛情。之所以它們可笑,是因為悲哀總能輕而易舉地襲上心來,使年青而敏感的心態迅速地遠離現實,為一些本來在生命中就不甚要緊的人和事生氣、發怒、哀怨不已吧。
你會經常拿別人的錯誤來懲罰自己,還自以為生活對你極不公平,這是因為你無意間將你的品位、檔次和修養降低到了你仇視、輕蔑的那類人的地步。幾乎每個人都這樣經歷過,正在經歷著,將來也會有意無意地為之。你會像所有人一樣,犯著同樣的錯誤而又心知肚明,卻依舊頑固地進行下去,從不加以修正。
(翻閱指間已經脆響、沒有柔韌的日記簿,吸吮著那年代的氣息,是不是依舊可笑?而根本無從去笑的一點,就是在合上上它的時候,你才明白,一切都已然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