雖這樣說,但吃了藥後,久久不見退熱,一直拖了三四日,仍無起色。他的病本來已經漸漸好轉,這下子卻突然又反覆起來,只是那藥一碗碗吃下去,並不見多大效力,多順不由心中著急。這日黃昏時分,又下起雨來,只聞雨打竹葉,沙沙有聲,蕭瑟秋意更濃。多順在簷下煎藥,忽見宮人打著傘,扶著如霜進院中來。忙放下扇子,迎上去叫了聲“慕姑娘。”
第二十一章,瀋水煙消深院悄(4)
如霜久病初愈,多順見她不過穿了件杏色夾衣,下頭繫著月白綾子裙,裙角已經被雨濡得半溼,素衣淨顏,倒有一種楚楚風致,只問:“王爺還好麼?”
多順愁眉不展,微微搖了搖頭,道:“還是老樣子。”
引瞭如霜進屋子,隔著簾子道:“王爺,慕姑娘來了。”
豫親王本來正躺著合目養神,如霜自己伸手掀開了簾子,多順忙替豫親王披上件袍子,他在病中,且禪室簡陋,披衣於榻上坐了,只是神色微倦。
如霜娉婷為禮:“王爺。”
豫親王默然揮一揮手,多順亦退了出去。
屋中寂靜如空,唯聞簷外梧桐,在雨中沙沙有聲。過了好一會兒,豫親王才開口道:“你到底想怎樣?”
她秀眉微顰:“我知道七爺的意思,我讓七爺放心就是了。”取過案頭豫親王的佩劍,“嗆”一聲抽出來,橫劍便向自己頸間抹去。豫親王大驚,想不到她竟會如此,未及多想,伸手去奪佩劍,誰知如霜握得極牢,一奪之下竟然不動,眼睜睜瞧著劍鋒寒光已離她喉頭不過半寸,他左手食指疾彈,他於重病之中,這連線兩下幾乎竭盡全力,終於盪開劍鋒,“啪”一下將劍震得落在地上。
他適才拼盡全力動了內息,此時呼吸急促,伏身不住咳嗽,直咳得渾身顫抖。如霜卻慢慢走上前來,伸手似要扶他,他身形微閃,似想躲開她的手,咳得皺起眉來,只是說不出話。
他只咳得五臟六腑都隱隱作痛,最後終於緩過一口氣來,用力推開她的手,聲音微啞,幾不可聞:“該死的人並不是你,該死的人是我。”
一語未了,忽然嗓眼一甜,忍不住嘔出一口鮮血來。
耳畔似聽見如霜低低的驚呼了一聲,他只覺得天旋地轉,站立不穩,終於陷入模糊而柔軟的黑暗裡去了。
第二十二章,片雲盡卷清漏滴(1)
他高熱不退,一直病了數日,昏昏沉沉,時醒時夢,夢裡彷彿清霜遍地,冷月如鉤。月色下但見她衣白勝雪,長髮披散肩頭,便如墨玉一般,宛轉垂落至足。溪水生嫋嫋霧氣……忽然又夢見極幼的時候,很冷很冷的天氣,四哥教他習字,寫一筆,替他呵一呵手……但殿中有如冰窟一般……冷得他渾身發抖……
他從亂夢中醒來,多順說了句什麼,他並沒有聽清楚,因為渾身發熱,昏昏沉沉重又睡去。
很遠處有人喚他的名字,定灤……定灤……彷彿是父皇……但父皇從未嘗如此溫和的喚過他的名字……一定是四哥,小時候,舉凡闔宮同慶的時刻,獨獨他躲起來不願見人,四哥總是遣人四處尋他,他不願應聲,那聲音卻一直不依不饒:定灤……他終於重又醒來,在極度的疲倦裡睜開眼來,室中一燈如豆,火苗飄搖,而窗外瀟瀟冷雨聲,秋寒如許。勉強睜大了眼睛,卻見著朦朧的光暈下,極熟悉的一張臉龐,悚然一驚:“四哥!”
皇帝是微服前來,身後只侍立著趙有智,見他醒來,皇帝伸手來按住他,溫言道:“躺著,別動。”他掙扎著仍想要起來,皇帝手上用了一點力氣:“老七!”
其實倦到了極處,用盡了力卻被皇帝攔阻了,他頹然倒回枕上:“四哥……你怎麼來了……”
“我實在不放心,所以來看看。”皇帝笑容恬淡,眉宇平和溫然,彷彿仍是十年前,那個一力迴護他的少年兄長:“你怎麼就病成這樣了。”
窗外淅淅瀝瀝,彷彿風吹竹葉,豫親王喃喃道:“下雨了……”
“是下雨了,夜裡天涼……”皇帝替他掖好被角,溫言道:“你這病都是累出來的,且好好歇幾日,就將養過來了。”
豫親王心頭一顫,喚了一聲:“四哥”。
皇帝握著他的手,問:“什麼?”
他欲語又止,終於只道:“定湛其志不小,四哥萬事要當心。”
“我知道。”皇帝嘴角微微上揚,露出一個冷笑:“他是拼了半壁江山送給胡虜,也想要謀反作亂。”
“屺爾戊人生性冷酷狡猾,鐵騎縱橫,天朝屢次征戰鮮能以勝。”豫親王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