丈夫卻開始酗酒了,家裡經常見不到他,最後他偷了主人家的六把銀調羹,伺機變賣之前,把它們藏在妻子的箱子裡。這事被發現了。又打發他回去飼養牲口,阿加菲婭也失寵了;倒沒有把她從家裡趕出去,不過把她從女管家降為縫紉女工,不准她再戴包發帽,而只能包頭巾。讓大家感到驚訝的是,阿加菲婭馴服、恭順地承受了這一禍從天降的突然打擊。當時她已經三十多歲,她的孩子全都死了,丈夫活了也沒有多久。她該清醒過來的時候到了:她的確清醒過來了。她變得非常沉默寡言,十分虔誠,從不錯過一次晨禱,一次日禱,把自己所有好衣服全都分送給了別人。她安詳、恭順、規規矩矩地過了十五年,沒跟任何人吵過架,對大家全都忍讓著。如果有人對她粗魯無禮,她也只是躬身行禮,感謝對她的教導。女主人早已寬恕了她,撤銷了對她的降職處罰,還從自己頭上摘下包發帽,贈送給她;可是她自己不願摘下自己的頭巾,而且總是穿一身黑衣服;女主人去世後,她變得更加溫順,更加卑微。讓俄羅斯人畏懼和依戀是容易的,可是要博得俄羅斯人的尊敬卻很難:尊敬不是很快就能得到的,也不是每一個人都可以得到它。主人家裡所有的人都尊敬阿加菲婭;誰也不去想她從前的過錯,彷彿那些事已經和老主人一起埋進泥土裡去了。
卡利京成了瑪麗婭·德米特里耶芙娜的丈夫以後,本想把家務事都交給阿加菲婭經管;可是“為了怕受誘惑”,她拒絕了;他高聲呵斥她:她躬身深深地行了個禮,退了出去。聰明的卡利京瞭解人;他也瞭解阿加菲婭,而且沒有忘記她。搬到城裡以後,徵得她的同意,讓她當了剛剛五歲的莉莎的保姆。
起初,新保姆那莊重、嚴厲的面容讓莉莎感到害怕;可是莉莎很快就對她習慣了,而且開始非常喜歡她。莉莎自己就是個嚴肅的孩子;她的面容很像卡利京輪廓分明、端端正正的臉型;只是她的眼睛不像父親的眼睛;她的目光中流露出孩子們少有的文靜、關懷和善良的神情。她不喜歡玩洋娃娃,笑起來聲音不高,時間也不長,行動舉止總是規規矩矩。她不常沉思默想,但沉思幾乎總是有原因的;她沉默一會兒以後,通常總是會向隨便哪個年長的人提出某一問題,這問題又總是能說明,她的頭腦里正在思考著某個新獲得的印象。她很快就不再發音不清,三歲多,說話時發音已經完全清楚了。她怕父親;她對母親的感情卻很難說清,——她不怕她,跟她也不親熱;不過,她跟阿加菲婭也不親熱,雖說她只喜歡阿加菲婭一個人。阿加菲婭從不離開她。看到她們兩人在一起的情景,是會覺得很奇怪的。有時,阿加菲婭全身穿著黑衣服,頭上包著黑頭巾,瘦削的臉像蠟一樣蒼白,不過仍然美麗,而且富於表情,筆直地坐著,在編結長襪:在她腳邊,莉莎坐在一把小扶手椅上,也在做著什麼活兒,要麼是莊重地抬起明亮的小眼睛,聽阿加菲婭給她講故事;阿加菲婭給她講的不是童話:她用有節奏的平靜聲音講述聖母傳,幽居獨處的修道士、上帝的侍者、虔誠的苦難女聖徒們的生平事蹟;她對莉莎說,一些聖徒是怎樣在荒無人煙的地方小修道院裡生活,怎樣竭力拯救自己的靈魂,怎樣忍受著飢餓和貧困,——不怕他們的皇帝,信奉耶穌基督;天上的飛鳥怎樣給他們送來食物,野獸又是怎樣服從他們;在他們鮮血滴落的地方,怎樣長出了鮮花。“是桂竹香嗎?”非常喜歡花的莉莎有一次問……阿加菲婭給莉莎講這些故事時,神情莊嚴,恭順,彷彿她自己感覺到,不應該由她來說出這些崇高和神聖的話。莉莎聽著她說,——於是無處不在、無所不知的上帝的形象,以一種令人感到愉快的力量灌注到她的心靈裡,使她心中充滿純潔、崇敬的畏懼,耶穌基督則成了她親近、熟悉、幾乎是像親人一樣的人;阿加菲婭也教會了她祈禱。有時,天一亮她就叫醒莉莎,匆匆給她穿好衣服,偷偷地帶著她去作早禱;莉莎幾乎屏著呼吸、踮著腳尖跟在她的後面;清晨的寒冷和朦朧的曙光,教堂裡的清新空氣和空曠無人,這突然離家外出的神秘性本身,回家和重新上床時的那種小心謹慎,——這一切被禁止的、奇怪的、神聖的事物合在一起,使小姑娘產生了極其深刻的印象,滲透到她的心靈深處。阿加菲婭從不責備任何人,也沒為莉莎淘氣責罵過她。當阿加菲婭對什麼不滿意的時候,她只是默默不語;莉莎也瞭解她的這種沉默;當阿加菲婭對別人——不管是對瑪麗婭·德米特里耶芙娜,還是對卡利京本人——不滿意的時候,莉莎以小孩子那種敏銳的洞察力,也同樣能完全理解。阿加菲婭照看莉莎照看了三年多一點兒;莫蘿小姐取代了她;然而這個輕浮的法國女人,還有她那冷漠的態度和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