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峙的一番話,一定不足以完全冰釋“四姐”的懷疑。
“四姐”說,要考驗一下他的“忠誠”,把那個密碼專家雅德利綁架到這裡,可算以此明志了。她果然狡猾——她思量,若秦敖沒有欺騙她,這個雅德利就太厲害了,忌憚於美國領事館,可以暫時不殺雅德利,將他留到計劃結束,黑室沒有他截獲破譯情報,於他們的計劃而言就少了一道大障礙;小蝶在這兒,她也不怕他一去不返,況且,他若是不想再回來,這次又何必來?不管怎樣,一直以來,她更願意抓住這一點——“他為日本人做過那麼多事,###人不會放過他的。”
她默默走到他身旁,不讓他看到自己的臉,“你什麼時候動身?”
“天亮前就走。”
天亮前,不過一兩個小時——原來,與你的時間,竟還遠不足二十個小時。
“那、少爺,你有沒有……什麼話對我說?”一直以來,各種各樣的情境裡,她更寧願一言不發地看著他,而今終於這樣開口問他,明明是擺出笑容的,卻有淚水洶湧而出。
秦敖背過臉去,竟不願再看她……
有沒有什麼話對你說?有沒有什麼話對你說……
有太多太多的話!
都在心口,只是我不知道,究竟、該從何說起。
我一直都以為,你有那樣一雙深澈慧敏的眼睛,你似乎什麼都看得明白,可到頭來,我發現竟是我錯了。
你看不明白,你持著你的溫柔哀婉,卻像持著最有力的武器一般,慢慢地侵略到我的領地;
你看不明白,我流連煙花巷中,酒醉廝混,逢場作戲,在那些女人身上取所需,那些女人亦在我身上取所需,可對你,卻從未敢有一絲妄動;
你看不明白,當日你抱著那一床被子出門,我以為你要離我而去的時候,心裡是何等莫名的恐慌;
你看不明白,我知道精心侍候我八年餘的老奴竟然是日本特務後,能不動聲色,蟄伏隱忍得近乎滴水不漏,甚至不惜,任他斷我手指——而在我誤以為你是日本特務的時候,卻如此無法自制,幾乎要了你的命;
你看不明白,新正之後我帶你去逛街時由衷的開心,我知道你要趟黑龍會這攤渾水時我心裡的憂慮,我決定把你送到盧家、嫁給盧嘉時,巨大矛盾中的絕望;
——這一切,你竟都看不明白……
你亦看不明白,一直以來,我不能接受你,就像我不能接受自己,以為用生命愛過一個女人,卻又愛上了第二個女人。
你不像我,在我看來,你不染纖塵,又生就那樣一雙似乎能將一切看透的眼睛,讓我不能進退,到頭來,卻什麼都不明白——我時時刻刻都在保護你、珍惜你,你卻要這樣、傷害自己?
松甫高陵!我只悔沒有親手將他碎剮凌遲,我完全不能想象,這個連我都不願意多看一眼的醜惡男人,你又是如何承受他的欺凌?
她走到他身後,輕靠在他脊背上,雙手攬住他的腰,一生的怨切恩愛,都傾瀉在一片淚水的恣意洶湧裡。
他任她抱著,一動不動;直至那溫潤,打溼他的外衣並襯衣。
他轉過身,為她擦拭眼淚,幽然長嘆一聲,扶她到床前坐下,自己也坐在她身邊。
淚色微霽,她從口袋裡掏出一件東西,交到他手裡。他以為是塊手帕,開啟看,卻是一件小衣服。
“這是什麼?”
“這兩天我趕著做出來的,你拿著……”
他疑惑地接過,那衣服很小,初生嬰兒才穿得下,“為什麼要趕著做這個?”
她笑著撫平他因疑惑而緊皺的眉頭,是啊,你還不知道,你就要做父親了。
“你拿著,以後會用得到。”
他恍惚覺得,她笑意的溫柔裡,竟有為人母的幸福,心底裡似乎有一簇溫暖迅不可擋地襲上他大腦,使得這樣一個敏銳的人竟完全沒有聽出那言語裡的資訊;只有一份窘惶在臉上,驀地變得幾乎口吃起來,“是啊……以後會用得到……那、你就替我保管起來吧。若是這次大難不死……”
若是這次大難不死,日後,會有你一家三口、開開心心地生活在一起,再無芥蒂、再無煩憂。
等你們老了的時候,給兒孫們講這一生的故事,偶爾提到“小蝶”這個名字,你能為我些許灑幾滴淚,我在天上看著你,便很開心了。
秦敖沒有把話說下去,並非因他聽到到懷裡那女孩笑容下面一顆心慢慢裂開的聲音。大難不死……會有這樣的結局嗎?便是沒有死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