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哩!家裡實際上沒幾口人了!我和爸爸兩個完全可以維持!”少平說。
少安又沉思了一會,然後抬起頭看著弟弟,說:“那這樣行不行?分開家後,你到燒磚窯來,咱兩個一塊經營,紅利二一添作五,一人一半!”
“那還等於沒分家!”少平笑了笑。“既然單另過光景,咱們就不要一塊粘了。雖然是兄弟,便要分就分得湯清水利,這樣往後就少些不必要的麻煩。分開家過光景,你的家就不是你一個人,還有我嫂子哩!”
少安驚訝地盯著弟弟的臉看了半天。他想不到少平已經變得這麼大人氣——這未免有點生硬。他說:“弟兄之間怎能分得這麼清哩?”
“分清了好。俗話說,好朋友清算帳。弟兄們一輩子要處理好關係,我認為首先是朋友,然後是弟兄才有可能。否則,說不定互相把關係弄得比兩旁世人都要糟糕哩!”
這“理論”少安無法接受,但他認識到,少平已不再是過去的少平。他奇怪:弟弟在什麼時候學會了高談闊論?
不過,少安感到多少日子來由於分家而給他造成的巨大精神壓力,似乎減輕了一些。少平的這種態度刺激了他,使他不由自主地想:既然你後生口大氣粗,已經這麼能行了,那咱們倒也不防試試看。
他問弟弟:“那你準備怎麼辦?”
“我準備把戶口遷到黃原城邊的農村去。”
“什麼?”少安吃驚得幾乎要跳起。“說了半天,你還是要屁股一拍遠走高飛呀?怪不得你把分家說得這麼自在!你走了老人怎麼辦?如果是這樣,家就不能分!”
“哥,你先別躁。我遷到黃原,又不是自顧自圖輕快去呀!我出去難道就會白白待著?
我不會勞動?我賺下的錢不會養活老人?再說,我在那裡鬧好了,說不定將來把父母親也能搬遷過去哩!“
“這真是說笑話哩!老人年紀那麼大了,還跟你上天去呀!”少安已經生氣地挖苦起了少平。
少平知道,少安無法理解他。他沉默了一會,說:“哥哥,不管怎樣,咱還是按爸爸的意思來,先把家分開再說。你不要太為我們擔心。我出去要是不行了。我就會很快回雙水村的。往出辦戶口不容易,要是往回遷戶口,雙水村不會拒絕接受我吧?你叫我出去先闖一闖,頭碰破了,那是我活該。你不是也在闖嗎?你為什麼不一心種莊稼,而開辦個燒磚窯呢?還不是謀個大出展嗎?我為什麼就不能有我的一點打算呢?”少安倒被弟弟的這番話說得無言對答。
他問少平:“那你和爸爸商量了沒?”
“還沒哩。罷了我和他商量。你放心!如果爸爸不同意我出去,我就留在雙水村種莊稼呀!”
兄弟倆實際上無法再把話談下去了。
少安長嘆了一口氣,站起來。
少平也站起來。兄弟倆就這樣沉默寡言地離開了東拉河畔,相跟著從草坡的小路上轉上來。一塊走到燒磚窯的土場上。少安抓起木模子打磚坯,少平把鞋襪扔在一邊,褲管挽在半腿把上,赤腳片跳進泥裡,掄著鐵鍁幫哥哥幹起活來……兩天以後,在孫玉厚的主持下,這個多年的大家庭就一分為二了。
分家其實很簡單,只是宣佈今後他們將在經濟上實行“獨立核算”,原來的家產少安什麼也沒要,只是秀蓮到新修建起的地方另起爐灶過日月罷了。實際上,這個家永遠不會象少平說的那樣“湯清水利”。首先虎子就分不開。小傢伙名義上分過去了。但他不會離開爺爺和奶奶;孫玉厚老兩口也離不開這個寶貝孫子。
家總算這樣“分”開了。
分家以後,少平立刻就和父親談他自己的出路。孫玉厚老漢豁達地對兒子說:“你走你的!這兩年爸爸還康健,能種了這點莊稼。只要你能在外面闖出個世事來,爸爸不拉你的後腿!你出門爸爸放心著哩,不會闖出大亂子來……”
“只要我能在黃原紮下根,將來就把你們都遷過去!”少平非常感激父親如此慷慨放他出門。
玉厚老漢苦笑了一下,說:“先不要想那麼遠的事。再說,我和你媽一輩子就是這雙水村的人了,不會把老骨頭撂到外地去的。你只管鬧你的世事去!你到了外面,可要你自己操心哩!爸爸盼你這輩子不要象爸爸一樣,活得蜷胳膊曲腿的……”
少平心裡陡然間生出一種悲壯的情緒來。他想,為了父母親對他的熱愛和希望,他也要好好活一輩子人!
在村裡辦好遷移手續後,他準備到罐子村和原西縣高中分別看望姐姐和妹妹,然後就直接返回黃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