唇從發黃的門牙上稍微抬了抬而已。
我唯一可能會接受這個委任的動機,就是對這個人的憐憫。顯然,他是在根據命令列事。是艾克曼出於某種原因,想要我來主管這個新設的“文化處”。
我真不知道我從哪兒來了一股勇氣,作出了我當時所作的答覆。這裡幾乎正是我當時所講的話:“大隊長先生,我在這兒是您的俘虜,只好唯命是聽。然而,我還是要斗膽指出,我的德語說得不太好,身體又很虛弱。我對音樂幾乎一竅不通,而音樂是特萊西恩施塔特文化活動的主要專案。我所喜愛的圖書館工作,佔去了我的全部時間。我並不是拒絕這份榮譽,可是我實在不能勝任。在這件事上我有沒有選擇的餘地?”
“要是你沒有選擇的餘地,傑斯特羅博士,”艾克曼輕快地回答,並沒發火,“那麼這次談話就毫無意義了。我是個大忙人。 本來可以讓中隊長布格爾給你下道命令的。不過,我倒覺得這個工作給你做很不錯。”
但是我一想到成為那班倒黴的長老之一,就感到毛骨悚然。他們為了幾項可憐的特權——其中大部分我已經享受到了——使自己的良心背上猶太區這個沉重的負擔,向猶太人傳達黨衛軍的種種嚴酷命令,並且予以貫徹執行。這就意味著放棄我那默默無聞但至少還捱得過去的生活方式,成為引人注目的委員會的一員,成天跟黨衛軍打交道,無休止地糾纏在根本得不到妥善解決的可怕的問題之中。我鼓足勇氣竭力又推辭了一下。
“那麼,要是可以的話,大隊長先生,而且只在您允許的情況下,我想不接受這個工作。”
“當然可以。我們不再談這件事了。我們還有另外一件事要談。”他轉過臉去對著娜塔麗,這段時間她一直面無人色地坐在一旁,緊緊地摟住那孩子。路易斯表現得簡直象天使一樣。我覺得他毫無疑問也感覺到他母親的恐懼,所以正盡力想予以減輕。“可是我們妨礙你去工作了。你是在雲母工廠幹活兒,是嗎?”娜塔麗點點頭。“你還喜歡那工作嗎?”
她只好開口,聲音嘶啞而空洞。“我很樂意在那兒工作。”
“你兒子看上去很好,這樣看起來,特萊西恩施塔特的孩子們受到了很好的照顧。”
“他很好。”
艾克曼中校站起身,朝娜塔麗做了個手勢,領著她走到了房門口。他在那兒對走廊裡一個黨衛軍士兵隨隨便便說了幾句話,那個人就把她帶走了。 艾克曼關上房門,走到辦公桌後面他的位子那兒。他嘴唇很薄,鼻子又長又細,兩眼狹小,下巴很尖,本來就長得不好看,可是這時他一下子變得非常醜惡。他的嘴抽搐著歪到了一邊。突然,他發出了一聲可怕的嚎叫:“你當你是什麼東西?你他媽的當你到了什麼地方?”
他剛這麼一叫,布格爾就跳起身朝我直撲過來,給了我一個嘴巴,打得我耳朵直響。他舉起手來時,我朝旁邊讓了讓,所以這一下打得我從椅子上摔了出去。我沉重地跪倒在地。眼鏡也掉了,因此接下來發生的事我只是模模糊糊地看到。布格爾用皮靴踢了我一腳,或者不如說是踹了我一腳,我滾倒在地。然後,他對著我的腹部踢了一下,儘管叫我痛得要吐,他還沒用足全力,只是十分輕蔑地踢了一下,就象踢一條狗那樣。
“我來告訴你,你是什麼東西,”布格爾對著我大聲吼道。“你只不過是一堆卑鄙齷齪的猶太老屎蛋!你聽見了沒有?嘿,你這個發臭的老屎堆,你當成你還在美國是不是?”他繞著我兜來兜去的時候,我簡直看不見那雙移動著的黑皮靴。接著,他又對我屁股上狠狠踢了一腳。“你在特萊西恩施塔特!懂嗎?要是你這個死腦袋瓜連這個都不懂,你這條老命就連狗屁也不值!”他一面叫,一面用腳尖著實地狠踢了我一下,正踢在我的脊樑骨上。我只覺得渾身火辣辣地疼痛。我躺在那兒,昏昏沉沉,眼睛發黑,痛苦不堪,簡直驚呆住了。我聽見他走開去,說:“爬起來跪著。”
我渾身哆嗦著照辦了。
“現在告訴我,你是什麼東西。”
我喉嚨作緊,嚇得說不出話來。
“你還沒挨夠嗎?說你是什麼東西!”
願上帝寬恕我沒聽任他殺了我。有一個想頭在那陣驚恐昏沉中閃過我的心上:要是我現在死了,娜塔麗和路易斯的處境就會更加危險。
我結結巴巴地說:“我是一堆卑鄙齷齪的猶太老屎蛋。”
“響點兒,我聽不見。”
我又說了一遍。
“高聲叫,狗屎堆!護你的老命叫!要不我就再踢你,你這個猶太臭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