愛潑斯坦今天早上親自來陪我們上黨衛軍總部去。他盡力想討好我們,稱讚娜塔麗的容貌,又誇獎她緊緊摟在懷裡的路易斯的健康外表。 愛潑斯坦處境很可憐,他是個成了人家工具的猶太人,是執行黨衛軍命令的傀儡“市長”。他象我們其餘的人一樣,是一個帶著黃星標誌、衣衫襤褸的猶太人,不過他總穿著一件即便磨損了卻還乾乾淨淨的襯衫,打上一條舊領帶,以顯示他地位較高。那張蒼白、虛胖、憂心忡忡的臉倒是他出任偽職的更為確切的標誌。
我們以前從來沒進入或是走近黨衛軍總部。一道高高的木頭圍牆把它和整個市鎮廣場跟猶太人分隔開來。衛兵放我們進了圍牆以後,我們便走上一條緊挨著公園的街道,經過了一座教堂,進入了一座市政辦公樓,裡面有好些辦公室,有佈告欄,發出黴味的走廊裡迴響著打字機的聲音。走出了那個怪誕的、骯髒的猶太區,進入了一個——除了門廳裡希特勒的那幅大畫像外——一切都屬於熟悉的舊秩序的地方,使人感到很奇怪。這種平凡的景象幾乎叫人放下心來,我再也沒想到黨衛軍總部會是這樣的。當然我非常、非常緊張。
艾克曼中校顯得出乎意外地年輕,儘管寬大的前額上頭髮已經在禿了,剩下的頭髮是深色的。他具有一個野心勃勃、步步高昇的中級官員的那種機靈、活潑的幹勁兒。我們走進辦公室的時候,他正坐在一張寬大的辦公桌後面。特萊西恩施塔特的黨衛軍頭子布格爾坐在他身旁一張木頭椅子上,他是一個殘酷、粗暴的人,你只要有可能躲開他,就離得越遠越好。 艾克曼沒站起身,不過態度倒還和氣,他招呼我和娜塔麗在辦公桌前面的椅子上坐下,然後把頭一歪,要愛潑斯坦坐到一張骯髒的長靠椅上去。到此為止,除了布格爾那種冷酷討厭的神情以及這兩個人身上穿的黑制服外,我們倒好象是來拜望一個銀行經理,設法借一筆款子,或是來找一個警察局局長,報告一件失竊案。
接下來用德語進行的談話,句句話我都記得,不過我只打算記下主要的地方。首先,艾克曼一本正經地詢問了一下我們的健康和生活情況。娜塔麗一言不發,她讓我回答說我們都感到受著良好的待遇。當他朝她望望的時候,她慌忙點點頭。孩子倒是舒坦自在地坐在她的膝上,睜大了眼睛望著艾克曼。他接著便說,特萊西恩施塔特的情況一點兒也不能使他滿意。他已經徹底視察過了。在今後幾星期內,我們會看到顯著的改善。布格爾奉到命令,要他把我們當作非常特殊的“知名人士”對待。一俟特萊西恩施塔特情況有所改善,我們將首先受益。
然後,他澄清了——我想,這件事恐怕永遠只能澄清到這個程度了——我們怎麼會來到這地方的謎。他說,還是在巴黎我住進醫院的時候,我們就引起了他的注意。義大利秘密警察要求德國秘密警察把我們當作義大利逃犯引渡過去。 按照他的說法,韋爾納。 貝克想先逼我把我的廣播講話錄好音,然後再讓義大利秘密警察把我們帶走。他把韋爾納描摹得十分可怕,很可能是有點兒添油加醬。
反正,我們這件案子落到了他的處置之下。 把我們交給義大利人,很可能就意味著我們的死亡,而且會使交換巴登——巴登那夥人的談判變得複雜化。然而,若是讓我們回到巴登——巴登去,那麼一旦我們被人發現,就會得罪德國在歐洲的唯一盟友,因為那時候義大利還在參戰。於是把我們送到特萊西恩施塔特,一面再對義大利人的要求“詳加考慮”,這似乎是最最妥善的解決辦法。他沒理睬韋爾納。 貝克逼我發表廣播講話的那些請求。那不是對待一位知名人士的辦法,即使是一個猶太人。 艾克曼還說,他在執行元首對待猶太人的嚴格政策時,總盡力做到公平、人道,雖然坦白地講,他完全同意元首的政策。再說,他也不相信那些廣播講話會有什麼用處。總而言之,我們就到了這兒。
現在,他說,他讓愛潑斯坦先生接著談。
那個“市長”彎腰屈背地坐在沙發上,用一種單調的聲音滔滔不絕地說開了。他偶爾望望我和艾克曼,可是經常不安地瞪眼注視著他的布格爾。他說,長老市政委員會最近投票表決把文化組從教育處裡劃出來。文化活動大大增加了,這是特萊西恩施塔特的驕傲,但是這些活動沒得到適當的管理和協調。委員會想任命我為一名長老,來主管新設的文化處。我的關於拜占庭、馬叮路德和聖保羅的演講譽滿全市。作為一位美國作家和學者,我的身份博得了尊敬。毫無疑問,在我的大學生涯中,我學過行政管理。說到這兒,愛潑斯坦突然停住,筆直地望著我,死板板地微笑了笑。所謂微笑,也只不過是上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