經檢查過提供給羅斯福下榻的那所俄國別墅,可是這麼一次草率的檢查,能發現得了老練的俄國人裝的竊聽器嗎?
羅斯福選擇了俄國人。丘吉爾在他寫的歷史中說,這一種選擇使他很高興,因為俄國人房子比較寬敞。一位偉大的人物往往是不肯承認自己惱羞成怒的。
是不是有那麼一場暗殺陰謀呢?
實際上誰也不知道。一個上了年紀的前納粹間諜在他寫的一本書裡聲稱,他參予了這樣一個陰謀。可是寫這種書的人實在多的是。至少,德黑蘭的街道是很危險的,那兒有德國間諜,在街道上乘車駛過的要人確曾遭到暗殺,第一次世界大戰就是這樣打起來的。那個疲乏的、殘廢的羅斯福無疑最好是呆在市區裡。
然而——當英國人就在街對面的時候,為什麼住到俄國人那兒去呢?
弗蘭克林。羅斯福已經從老遠來到了斯大林的後院。這樣,他就承認了這一個冷酷的事實:俄國人正在為反抗希特勒承受最大的苦難和流血犧牲。採取最後這一步,接受斯大林的款待,對一個只懂得保密和猜疑的暴君開誠相見,這也許是一位老謀深算的政治家進行的微妙賭博,是隔著東西方之間的政治鴻溝作出最後一種友好姿態。
這一姿態是否向斯大林表明,弗蘭克林。羅斯福是一個天真樸實、容易上當的樂觀主義者,一個可以輕易擊敗、可以牽著鼻子走的人?
斯大林難得透露他的內心思想。可是戰爭期間,他有一次對共產黨作家德熱拉斯說:“丘吉爾只不過想要摸你的口袋。羅斯福可盡偷大玩意兒。”
從這句話看起來,這個冷酷的極端現實主義者似乎並不是不知道,在一場行將使美國在世界上取得優勢的戰爭中,俄國人正數以百萬地死去,而美國人卻不過死了幾千。
我們這裡記錄下了他們會面時所講的第一句話。
羅斯福:長時間以來,我一直都在盡力想安排一次這樣的會見。
斯大林。很抱歉,這都怪我不好。我軍務繁忙,一直沒法抽身。
換句話說,講得更清楚些就是:羅斯福在第一次跟世界上第二號最有權勢的人物握手時,說的是:“喂,你為什麼這麼長時間一直都這麼難打交道,這麼不相信人?你瞧,現在我可上你家裡來了。”
而那位連列寧也說他太粗暴的斯大林在回敬的時候,是一針見血的:“你要問為什麼的話,那是因為我們仗打得最多,人死得最多。”
這樣,這兩位六十開外的人在波斯斯大林的後院裡會面和閒談起來:身材魁梧的殘廢的美國人穿著一身藍灰色便服,大腹便便的矮個子喬治亞人穿了一身軍服,褲子從上到下有很闊的一道紅色條紋;一個是三次當癬愛好和平的社會改革家,從來不曾有過運用政治暴力的任何犯罪記錄,另一個是革命暴君,雙手沾滿了難以想象的千百萬本國同胞的鮮血。這是一次奇特的會晤。
託基維爾曾經預測過,美國和俄國將會分治全球,一邊是自由國土,另一邊是極權統治。如今,他的想象化為事實了。 把這兩種相反的力量結合到一起的,只是一種共同的需要:他們要從東西兩面夾擊,粉碎對全人類的一個致命威脅——阿道夫。希特勒的“寒霜一杜鵑國”。
一個特工人員朝霍普金斯的房間裡張望了一下。“斯大林先生剛離開,先生。總統請您去。”
霍普金斯正在換襯衫。他匆匆忙忙把襯衫下襬塞進寬鬆的褲子裡,又把一件一邊肘部破了個洞的紅色毛線衫從頭上套下。“來吧,帕格。總統今兒早上還問起你來著。”
這所別墅裡件件東西都嫌太大。霍普金斯的那間臥室已經很大了。那個擁擠的門廳也是如此。可是羅斯福坐在裡面的這間房,簡直可以用來舉行化妝舞會。透過參天大樹的乾枯樹葉,金色的陽光直瀉進高大的窗戶來。傢俱很沉重,很普通,雜亂無章地放著,而且沒有一件十分乾淨。羅斯福坐在陽光下一把扶手椅裡,嘴裡叼著菸嘴抽菸,就跟漫畫上所畫的一模一樣。
“喲,你好啊,帕格。瞧見你真高興。”他伸出胳膊來熱情地握手。總統顯得乾癟、瘦削,人老了許多,可是仍然是一位身材魁梧的人,渾身煥發著力量,而且——眼下這會兒——興致還很高:那張下顎寬闊的臉上氣色很好。“哈里,情況很不錯。他是個給人印象很深的傢伙。可是天哪,翻譯可真花時間!非常叫人厭煩。我們四點鐘碰頭,開全體會議。溫尼知道了沒有?”
“艾夫里爾已經過去告訴他了。”霍普金斯看了看手錶。“就是再過二十分鐘,總統先生。”